礼拜堂内,空气凝滞如铁。地窖传来的震动与隐约嘶吼,如同巨兽在脚下翻身,每一次都让墙壁簌簌落灰。幽蓝的长明灯火焰不安跳动,将众人惨白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必须先处理伤口。”影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走向因失血和疼痛而脸色发青的雷枭,撕开对方左肩被血浸透的衣料。子弹贯穿伤,伤口边缘呈现不自然的暗红色,散发微弱的甜腻气味——男爵的子弹似乎也附着某种诅咒或污染。
影从自己破旧的小包里取出更多的物品:几株干枯的、形态怪异的草药,一小块暗黄色的蜂蜡,还有那瓶所剩无几的澄清液体。他将草药揉碎,混合液体调成糊状,敷在伤口上。草药接触皮肉的瞬间发出滋滋声响,冒起淡淡青烟,雷枭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但没哼一声。影又用蜂蜡封住伤口前后,动作熟练麻利。
“暂时止血,压制污染。但子弹残留的‘恶意’需要时间或特定仪式才能清除,剧烈活动会导致恶化。”影沉声道,用布条包扎固定。
雷枭点点头,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撑地坐直,目光投向学者怀中的背包。“书……怎么样?”
学者脸色极其难看,双手紧紧抓着背包带,指节发白。“它……它在影响我。隔着布,我都能感觉到它在……低语。混乱的、亵渎的知识碎片,在往我脑子里钻。我不敢打开它,至少现在不能。”
陈冬靠着冰冷的石壁,额头的血管突突直跳。“混乱心智”的后遗症仍在肆虐,脑海中两个声音(医生与患者)在激烈争吵,眼前时而重叠时而分离的影像让他恶心欲呕。他强打精神,从口袋里摸出“自我认知之镜”。
镜面边缘的细微裂痕依旧,但裂痕中流淌的银白光芒稳定了许多。镜中的自己,双眼下方有明显的青黑,神情疲惫而紧绷,但肩膀上的重影已经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反而像是……暂时达成了某种平衡,或者说,共存。镜面底部文字更新:
认知同步率:18%
能力解锁:微弱灵视(被动),镜面共鸣(初级),混乱心智(初级)
状态:精神过载(缓慢恢复中),轻微人格不稳定
“镜子……”陈冬嘶哑开口,声音干涩,“我的镜子或许能……在一定程度上,隔绝或过滤那本书的直接精神污染。但需要接触,而且风险依然很大。”他想起之前镜子对书籍的剧烈反应,以及镜中重影那贪婪的表现。
“值得一试。”雷枭果断道,“我们必须知道里面有什么。逆仪式的方法,契约的完整内容,镜影的本质……这是我们翻盘唯一的希望。陈冬,你和学者一起,尽量控制风险。影,你警戒周围,城堡震动越来越频繁了。”
影点头,起身走到礼拜堂门口,透过门缝观察外面走廊。幽蓝的壁灯光芒下,走廊空无一人,但墙壁上的阴影似乎比之前更加浓郁、更加……活跃,如同黑色的水流在缓慢蠕动。远处,隐约传来家具拖动、瓷器摔碎的声音,以及断断续续的、非人的呜咽。
城堡正在“活化”。随着地窖封印减弱、镜影部分苏醒,整个黑石堡的诡异存在都变得更加躁动不安。第三个夜晚,即使还未完全降临,其前奏已然奏响。
学者深吸一口气,将背包放在礼拜堂中央空地上,自己退开几步。陈冬走到背包旁,盘膝坐下,将“自我认知之镜”平放在膝上,双手虚按镜框两侧。他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努力平复脑海中嘈杂的声音,将意识集中在镜子清凉的触感上。
“我要开始了。学者,如果我表现出异常,立刻用强光或声音打断我,但不要直接触碰我或镜子。”陈冬嘱咐。
学者紧张地点头,握紧了手中的强光手电。
陈冬缓缓将手伸向背包,指尖触碰到那厚重、冰凉、隔着绒布依然能感受到不祥脉动的书籍轮廓。
刹那之间!
一股冰冷、滑腻、充满疯狂与亵渎感的洪流,顺着指尖猛地冲入陈冬的意识!无数扭曲的文字、怪异的符号、血腥的画面、癫狂的呓语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看到星辰在血肉中诞生,看到神灵在污秽中陨落,看到无数不可名状的存在在维度夹缝中蠕动、交易、吞噬……那是远超人类理解极限的禁忌知识,仅仅是接触,就足以让理智崩溃!
“呃啊——”陈冬发出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颤抖,七窍再次渗出鲜血!膝上的镜子疯狂震动,银白光芒暴涨,试图抵御这股冲击。镜中的重影发出兴奋与痛苦交织的尖啸,主动迎向那些疯狂的知识碎片,如同饕餮般吞噬、咀嚼、解析!
混乱!撕裂!污染!
陈冬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撕成碎片,一部分沉沦于无尽疯狂,一部分又被镜子强行拉扯维持清醒。他看到镜中的自己,面容在医生与患者之间飞速切换,时而冷静分析那些亵渎知识的逻辑结构,时而癫狂大笑融入那知识的狂潮。
但他没有松手。作为一名心理医生,他比常人更懂得如何在极端精神压力下保持一丝锚点。他以那面镜子为支点,以自身分裂又统一的精神状态为缓冲,强行在疯狂的知识洪流中,寻找着特定的信息——“逆仪式”、“契约”、“镜影”、“霍恩海姆”……
碎片飞舞,信息如刀。
他捕捉到了——
关于“镜中之影”: 并非单一存在,而是某个古老、庞大、沉睡于“镜面维度”深处之存在的碎片投影。该存在以“契约”、“交易”、“囚禁灵魂”为食,尤其偏爱血脉诅咒与绝望灵魂。霍恩海姆家族的尝试,如同在沉睡巨兽耳边敲响餐铃,引来了它一丝微小的关注与投影。投影以镜子为巢穴,以契约与祭品为纽带,汲取力量,缓慢生长。
关于“契约”: 仪式核心。以直系血脉(卡尔斯)为祭,祈求“镜影”打破家族血脉诅咒(早夭),代价是家族后代灵魂逐渐归属镜影,并需定期献祭活人灵魂以维持契约效力、延缓镜影吞噬。仪式被干扰(艾琳娜),祭品未完全献出,契约扭曲失衡,导致镜影不满,诅咒反而加剧,并索求更多。契约原文与力量核心,烙印于主持仪式者(当代男爵)心脏,与其生命和灵魂绑定。
关于“逆仪式”: 并非完全“摧毁”镜子或镜影(那几乎不可能,除非拥有远超想象的力量),而是“置换”与“重缚”。需要以下材料/条件:
1. 新的“自愿”祭品:灵魂强度足够,且“自愿”承担契约(或部分契约),以替换/分担男爵身上的契约烙印,扰乱镜影与当前宿主的连接。
2. 纯净的“影”之媒介:与城堡影孽同源但未被污染过度的物质,用以绘制逆仪式法阵,暂时隔绝镜影对现实的直接干涉。
3. “镜”之钥匙:一件与“镜”概念相关的强力道具或存在,用于在关键时刻切入镜面维度,干扰镜影本体片刻,为置换创造机会。
4. 完整的契约原文:需从男爵心脏处取得(剥离或复制),用于逆仪式定位与重构。
5. 在“镜映最盛”之时进行:即第三夜,月光(如有)透过城堡特定角度照射主镜时,镜面维度与现实重叠度最高。
代价:逆仪式的核心代价,由新的“祭品”承担。祭品将取代或分担男爵与镜影的契约,其灵魂将部分或全部被镜影束缚、吞噬,或永久囚禁于镜中维度。同时,仪式执行者将承受镜影的愤怒反噬与契约转移的剧烈冲击,风险极高。
陈冬猛地抽回手,如同被烙铁烫伤!他剧烈咳嗽,大口喘息,眼前阵阵发黑,鲜血从鼻孔和耳朵不断滴落。镜子上的银白光芒急速黯淡,镜面出现了更多细密裂痕,镜中自己的倒影模糊不清,重影几乎与本体完全重叠,难以分辨。
“陈冬!”学者连忙上前,却不敢触碰。
“我……没事……”陈冬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他强行支撑着,将捕捉到的关键信息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听完,礼拜堂内陷入更深的死寂。
“自愿祭品……纯净影媒……镜之钥匙……契约原文……镜映最盛……”雷枭喃喃重复,脸色铁青,“这条件,我们几乎一个都不具备!”
“自愿祭品……我们去哪里找一个自愿送死的?”学者苦涩道,“就算有,谁又愿意?”
“纯净影媒……城堡里的影孽都被污染了。外面的或许……”影沉吟。
“镜之钥匙……”陈冬喘息着,看向自己膝上裂痕遍布的镜子,“我的‘自我认知之镜’,序列号0-0-1,认知序列起始,与‘镜’概念相关……但它现在状态很差,而且序列起始道具……太珍贵,风险也太高。”
“契约原文在男爵心脏……这意味着我们必须打败他,并且活着取出烙印。”雷枭按着受伤的肩膀,“以我们现在的情况……”
“镜映最盛就是第三夜,时间所剩无几。”学者绝望道,“地窖的动静可能已经把男爵和镜影的注意力完全吸引过来了,我们甚至可能没有机会等到第三夜……”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清晰的敲门声,从礼拜堂紧闭的木门外传来。
不是粗暴的撞击,而是礼貌的、富有节奏的三下轻叩。
所有人都是一惊,瞬间进入战斗状态。雷枭勉强抬起右手抓过空枪,学者握紧手电,影手中多了那把黝黑的短柄锤,陈冬也咬牙握住了镜子。
门外,一个温和却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诡异的回音,仿佛好几个声音在重叠说话:
“亲爱的客人们,看来你们拿到书了。真了不起。”
霍恩海姆男爵!
他居然这么快就摆脱了地窖的混乱,找上门来了!
“不过,我想你们也发现了,逆仪式的条件……很苛刻,不是吗?”男爵的声音继续传来,不疾不徐,“尤其是‘自愿祭品’和‘镜之钥匙’……哦,对了,还有我心脏上的这份小礼物。”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诱惑,也更加危险:“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把书还给我,然后……帮我一个小忙。作为回报,我可以放你们其中一到两个人离开城堡,甚至……告诉你们一个关于‘自愿祭品’的替代方案,一个不那么需要‘自愿’的方法。”
“毕竟,在极端恐惧和绝望下,人的意志是会屈服的,灵魂的‘自愿’也可以被……扭曲出来,不是吗?”
男爵的笑声低低传来,如同毒蛇爬过心脏。
“想想吧,客人们。是抱着那本你们无法掌控的邪书,在这座即将成为地狱的城堡里等死,成为镜影的食粮……还是,与我合作,换取一线生机?”
“我给你们……十分钟考虑。”
脚步声远去,门外重归寂静,只有城堡深处那不祥的震动与低语,愈发清晰。
绝境之中,魔鬼递来了带着毒药的橄榄枝。
雷枭、学者、影、陈冬,四人面面相觑,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挣扎、疑虑、以及深藏的恐惧。
男爵的话有多少可信度?所谓的“替代方案”是什么?他真正想要什么?仅仅是要回书吗?还是……有其他更深的目的?
而他们,是否真的还有选择?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与远处越来越近的诡异声响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窗外(缝隙中),天空的最后一丝微光,似乎也终于被浓重的、不祥的黑暗彻底吞噬。
第三个夜晚,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