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更新时间:2025-12-20 05:17:46

离开倾奇者后,透支的身体终于发出了最后通牒。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胸腔里空荡荡的,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尚未愈合的伤口,带来细密尖锐的痛楚。回到山洞时,我几乎是摔进去的,意识在触及冰冷地面的瞬间便沉入了无边的黑暗。没有梦,只有一片沉重的、疲惫至极的虚无。

再次醒来,是被一种强烈的不安刺破的。山洞里依旧昏暗,但身体恢复了些许力气,至少能支撑我站起来。外面是黑夜——我的时间。可我心中毫无往日的平静,只有一种莫名的、催促般的慌乱。

倾奇者。他拿到“心”后怎么样了?开心吗?适应吗?我迫不及待想看看他。

我摇摇晃晃飞出山洞,凭借着对那枚血核微弱的感应,朝着踏鞴砂方向而去。然而,当我悄悄降落在熟悉的屋顶阴影处,透过窗棂缝隙向内张望时,那个属于他的、总是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小房间里,空无一人。

不在?这么晚了,他去哪儿了?

不安感骤然加剧。我开始像一道真正的幽灵,在踏鞴砂的屋檐与阴影间无声穿梭,屏息聆听着每一丝可能的动静。大部分房屋都已熄灯,只有零星的谈话声从几间还亮着灯的房间传来。我凑近其中最大的一间,听出是丹羽和其他几个像是头领的刀匠在说话。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躁。

“……撑不了几天了……”

“祟神的气息越来越浓,再这样下去……”

“丹羽大人,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倾奇者他……或许能争取一些时间?毕竟他不是……”

后面的话被刻意压低,模糊不清。但我捕捉到了关键词:“祟神”、“炉芯”、“撑不住”、“倾奇者”……还有丹羽那沉重的叹息。

炉芯出了问题?祟神污染?倾奇者去争取时间?他去哪儿争取?

我猛地想起那晚在海边遇到他时,他行色匆匆,朝着远离踏鞴砂的方向……难道是去求援?

心脏(虽然那里现在空荡荡的)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立刻集中全部精神,去感应那枚血核的方位。一丝极其微弱、却明确无误的联系指向西北方,距离遥远,但似乎在缓慢移动——他在返回!

接下来的两天,对我来说是前所未有的煎熬。白天,我躲在海岸边最茂密的丛林深处,或是悬崖下潮湿阴暗的岩缝里。幸运的是(或许不幸),最近的天气总是阴沉沉的,厚重的铅灰色云层遮蔽了大部分阳光,只有极其微弱的、被过滤后的天光能穿透下来。这让我得以忍受着皮肤上持续的、针刺般的灼痛和虚弱感,坚持守候。夜晚,我就直接坐在海滩边的礁石上,任凭冰冷的海风吹拂我枯槁的头发和破烂的衣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海平面和西北方的山路方向,血核的感应是我唯一的慰藉。

它在靠近,虽然速度不快,但确实在靠近。

终于,在第二个夜晚即将过去、天际泛起灰白时,那个我朝思暮想的身影,出现在了海岸线尽头的小路上。他低着头,步伐缓慢而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耗尽了力气。那身浅紫色的水干服沾了灰尘和夜露,显得有些黯淡。

“倾奇者!”我再也按捺不住,从藏身的礁石后冲了出去,脚步踉跄,几乎是用扑的,紧紧抱住了他。

他身体猛地一震,抬起头的瞬间,我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那不是获得“心”后的喜悦或新奇,而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失落、悲伤,以及更深层的、仿佛什么东西碎裂后的茫然。槿紫色的眼眸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蒙着一层灰败的雾气。

被我抱住,他似乎僵硬了一瞬,然后像是终于找到了支撑,卸下了所有力气,将脸埋在我肩头(尽管那里瘦骨嶙峋)。我听到他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感受到他身体细微的颤抖。

“伊……利斯……”他哽咽着,语不成调。

我笨拙地拍着他的背,用我学会的有限词汇安慰他:“没事了,我在这里。发生什么了?告诉我。”

在冰冷的海风和无边的夜色里,他断断续续地讲述了这几天的经历。怀揣着将军赐予的金羽和满腔希望前往稻妻城,却被天守阁冰冷的侍卫挡在门外,连创造者的面都未能见到;转而前往鸣神大社,那位粉发的宫司大人倒是接见了他,也相信了踏鞴砂的危机,却只是用慵懒而公事公办的语气表示会处理,需要时间,很多的公文和时间……

“来不及了……伊利斯,炉芯……等不及了……”他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的心揪紧了。原来那晚,他是怀揣着这样的使命和希望离开的,却又带着双重的失望和更深的无力感归来。

“别急,倾奇者,别急。”我擦去他的眼泪,尽管自己的手指冰凉,“宫司答应了,就会有办法的。我们先回去,告诉大家。”

我陪着他,沿着山路慢慢往踏鞴砂走。快到那片熟悉的、被炉火映红天空的区域时,我习惯性地停下脚步,准备像往常一样躲进阴影里。但这次,倾奇者拉住了我的手,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似乎不想独自面对。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挣开,对他摇摇头,指了指上方一处可以俯瞰踏鞴砂中心空地的断崖阴影。

“我在这里,看着你。”我小声说。

他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独自走向那片灯火通明、却隐约透着不安气氛的聚集地。

我迅速攀上断崖,将自己完美地隐藏在岩石的黑暗中,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身影。

他刚一出现,就被眼尖的刀匠们发现了。人群立刻围拢上去,七嘴八舌地询问。倾奇者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轻轻摇头的动作。人群的喧闹声陡然升高,失望、恐惧、抱怨的情绪在空气中蔓延。

然后,我看到一个穿着明显不同于稻妻本地服饰、举止略显浮夸的男人走了出来——是那个枫丹来的机械师埃舍尔。他分开人群,走到倾奇者面前,似乎在激烈地说着什么,手指不时指向中央炉芯那异常明亮的、散发着不祥紫红色光芒的方向。

倾奇者的身体慢慢绷紧了。他似乎在争辩,摇头,后退。但埃舍尔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煽动性,周围的人群情绪也被点燃,开始推搡,指责,目光中不再有往日的亲切,只剩下求生欲驱使下的冰冷和逼迫。

我看到埃舍尔将一个闪烁着金属冷光、结构复杂的装置塞进了倾奇者手里,然后又用力指了指炉芯。

倾奇者低着头,站在那里,像一尊突然失去所有支撑的琉璃人偶。月光和炉火映照下,他单薄的身影被拉长,投在地上,显得无比孤寂。他握着那装置的手,指节捏得发白,松开,又捏紧。最终,他缓缓地、几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转过身,独自一人,朝着那片散发着恐怖高温和祟神气息的炉芯区域走去。

不!

我浑身的血液(虽然可能没剩多少了)仿佛瞬间冻结,随即又被怒火点燃,烧得我双眼发烫,猩红的瞳孔在黑暗中几乎要滴出血来!我看懂了!我看明白了!他们!这些口口声声的“家人”、“朋友”,在灾难面前,选择了牺牲他!牺牲我的倾奇者!因为他不是“人”,因为他“或许能争取时间”!

愤怒、憎恨、还有一股近乎毁灭的暴戾冲动冲垮了我的理智。我恨不得立刻冲下去,用我尖利的指甲撕碎那个埃舍尔,撕碎所有逼迫他、抛弃他的人!

但我更快的动作是蝠化。几十只阴影蝙蝠如同离弦之箭,抢先一步冲向了炉芯方向的必经之路。我在一处高温稍弱、但依旧灼人的通道拐角重新凝聚,张开双臂,拦在了低着头、麻木走来的倾奇者面前。

他吓了一跳,抬头看到是我,紫眸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更深的痛苦和绝望淹没。

“伊利斯……走开。”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让我去。丹羽……丹羽他不见了,大家说……说他带着核心材料逃走了。炉芯等不到救援了,马上就会……爆炸。所有人都会死。他们……他们知道了我不是人,是‘人偶’……所以,牺牲我,是‘最好’的办法……反正,人偶,死了……也没什么……”

他的话语像一把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朵,刺穿我的胸膛。丹羽叛逃?他们知道了他的身份?所以……又一次,被抛弃了?被那些他视作家人、努力想要成为其中一员的存在,像丢弃一件无用的工具一样,推向了死亡的熔炉?

“啊——!!!”

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压抑到极致的低吼,双眼赤红,周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我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冰冷的杀意,“我要杀了他们!把他们都撕碎!”

“不要!伊利斯!”倾奇者猛地抓住我的手臂,他的手冰凉,却在颤抖,“不要……这是我的决定。是我……能为踏鞴砂,为曾经的家……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反正……我本来就不该……”

“闭嘴!”我粗暴地打断他,双手用力抓住他的肩膀,几乎要捏碎他单薄的骨骼。我直视着他泪水朦胧的紫眸,一字一句,如同最恶毒的咒语,却又带着最深切的占有宣言:“你听好了,倾奇者!你是我的!是我从华馆里带出来的!是我给了你名字(虽然不是最初的那个),是我陪着你看遍黑夜,是我给了你‘心’!你是我的所有物!是我的宝贝!我一个人的!谁允许你为了那些抛弃你的蝼蚁去死?!谁允许你擅自决定自己的价值?!”

我的咆哮在高温扭曲的空气中回荡,带着非人的偏执和狂暴的爱意。倾奇者被我吼得愣住了,紫眸怔怔地看着我,里面翻涌着更加复杂的情绪——震惊、困惑,还有一丝……被如此绝对地宣称所属而带来的奇异触动?

但他很快又挣扎起来:“伊利斯,放开我!我必须去!这是唯一……”

“唯一什么?!”我怒极反笑,一把将他拦腰抱起,动作粗暴却小心地避开了他胸口的位置,“唯一牺牲你拯救他们的办法?我告诉你,没有这种办法!”

我夺过他手中那个冰冷的装置,背后的蝠翼“轰”地展开,不顾炉芯方向传来的、几乎要烤焦羽翼的恐怖热浪和令人作呕的祟神气息,抱着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远离踏鞴砂、朝着我们山洞的方向疾飞而去!

“放开我!伊利斯!求求你!”他在我怀里奋力挣扎,眼泪汹涌而出,“让我去!让我……”

我充耳不闻。愤怒和一种近乎恐慌的保护欲驱使着我。我不能失去他。绝不。

回到山洞,我将他放在地上,第一次,对他用了强。我找出之前收集的、坚韧的兽筋绳(本来是想用来捆猎物的),不顾他的反抗和哀求,将他的手脚仔细地捆住,系在洞内最坚固的石笋上。我捆得很紧,但避开了所有可能让他受伤的地方。

“待在这里。”我的声音因为愤怒和疲惫而沙哑,“哪里也不准去。”

“伊利斯!不要!求求你!炉芯会爆炸的!大家都会死!”他哭喊着,泪水浸湿了苍白的脸颊和紫色的发丝,“你不能替我去!那里太危险了!你会……”

“闭嘴!”我厉声喝道,心脏(空荡处)因他的眼泪而抽搐般疼痛,但更痛的是他宁愿为那些背叛者赴死的念头。“你给我好好看着,我是怎么解决那个破炉子的!”

说完,我不再看他绝望的眼神,抓起那个装置,转身冲出了山洞。

炉芯区域的温度高得超乎想象。空气在高温下扭曲,视野一片模糊。紫红色的祟神气息如同粘稠的毒雾,缠绕在身边。若是普通人,恐怕早已被高温烤干或被祟神侵蚀发狂。但我这具被诅咒的身体,对祟神的抗性似乎意外的高,只是感到些许不适和烦躁。真正难熬的是高温。皮肤传来剧烈的灼痛,头发在进入核心区域的瞬间就卷曲、焦黄,然后化为飞灰。衣物更是早已化作灰烬,露出下面迅速变得通红、起泡、然后碳化的皮肤。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但我咬着牙,凭着装置上微弱的指示光和对能量流动的模糊感知,朝着最深处、最灼热、能量最狂暴的核心控制室挪去。

找到那个巨大的、被高温烧得通红的阀门时,我的双手已经几乎失去了知觉,皮肤和肌肉黏连在金属表面,发出“滋滋”的可怕声响。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我的意识。视野开始发黑。

但我不能停。为了倾奇者。为了不让他带着对人类的最后一丝美好幻想去送死。为了让他知道,这世上至少还有我,会不惜一切,哪怕烧成焦炭,也要把他留在身边。

“啊——!!!”

我用尽最后的力量,将残破的双臂卡进阀门转轮,开始拼死转动。每转动一分,都伴随着皮肉剥离、骨骼摩擦的剧痛。焦臭的气味弥漫开来。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中飘摇。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随着最后“咔哒”一声沉闷的巨响,狂暴的能量流戛然而止,高温开始缓慢下降,那令人窒息的紫红色祟神雾气也渐渐变得稀薄。

成功了……

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支撑我的力量彻底消失。我甚至没力气看一眼自己变成何等模样的残躯,只是本能地、摇摇欲坠地展开了背后那对同样被烧得破破烂烂、边缘焦黑的蝠翼,用最后一点意识操控着它们,朝着山洞的方向,滑翔而去。

飞行的过程模糊不清。我只记得栽进山洞时,那一声沉重的闷响,和身体各处传来的、几乎让我瞬间昏厥的碎裂般剧痛。黑暗如同温暖的潮水,迅速吞没了我最后一点感知。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启动,将我拖入了最深沉的、修复性的强制休眠。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瞬,我仿佛听到了绳子摩擦的声音,和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抽气声。

……

山洞里,重归死寂。

只有洞外渐渐平息的风声,和洞内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某个存在艰难修复自身的能量流动声。

倾奇者呆呆地坐在那里,手脚上的绳索早已在他不断的挣扎和看到我惨状瞬间的爆发力道下崩断。他维持着那个想要冲过来的姿势,却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

月光从洞口漏进来,勉强照亮了地上那具……勉强还能称之为“躯体”的东西。

焦黑,扭曲,几乎看不出人形。银发消失无踪,头皮和脸部皮肤大片碳化剥落,露出下面暗红色的狰狞组织。手臂和双腿呈现出不自然的弯折,尤其是双手,只剩下焦黑的骨节和少许粘连的焦肉。背后的蝠翼破烂不堪,像两片被烈火焚烧过的巨大枯叶,无力地摊在地上。只有胸腔极其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的起伏,证明着这具残骸尚未彻底死去。

浓重的焦臭和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倾奇者的紫眸一眨不眨地凝固在那片惨状上。时间仿佛静止了。他脸上所有的表情——挣扎、焦急、绝望、痛苦——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空白的、极致的震惊,以及这震惊之下,迅速龟裂破碎的某种东西。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视线缓缓下移,落在自己微微发热的左胸。那里,那颗由伊利斯的心脏转化、融入他体内的血核,正在平稳而有力地搏动着。每一次跳动,此刻都像一把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他刚刚被人类的背叛刺得千疮百孔、却又被眼前景象冲击得一片空白的心上。

温暖吗?这颗“心”确实是温暖的。

但这温暖,是用怎样的代价换来的?

为了他一时兴起的“想要一颗心”的愿望。

为了他固执地想要融入“人类”的可笑执着。

为了他被那些所谓的“家人”抛弃后,那点可怜又可悲的自我牺牲的念头。

伊利斯……这个总是笑着,总是用翅膀裹着他,总是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给他,总是说“你是我的宝物”的,非人之物……

一次,又一次。

被阳光灼伤,凝炼血核枯槁如鬼,剖胸取心鲜血淋漓,如今……更是为了代替他,变成了这副比死亡更凄惨的模样。

而他从头到尾,在做什么?在学习人类的语言,在模仿人类的生活,在为了获得人类的认可而惴惴不安,在被人类背叛后,还想着为他们牺牲,甚至还……阻止伊利斯去报复?

“呵……”一声极其轻微、近乎气音的嗤笑,从倾奇者喉间溢出。

这笑声空洞,冰凉,带着无尽的嘲讽。不知是在嘲笑那些轻易背叛他的人类,还是在嘲笑一直活在自以为是的美梦里的自己。

他一直追寻的“人心”,他一直渴望的“家人温暖”,他一直努力想要融入的“人类世界”……

原来,不过如此。

脆弱,善变,自私,在灾难面前不堪一击。

而真正将他视为独一无二的宝物,不惜伤害自身、践踏痛苦,也要将他紧紧束缚在身边的……

是眼前这具焦黑的、非人的、被诅咒的残骸。

眼泪,再一次毫无预兆地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委屈、悲伤或绝望。而是一种更加沉重、更加苦涩、仿佛混合了血与灰烬的液体。一滴,又一滴,顺着他光滑的脸颊滚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也仿佛滴在了他自己那颗正在跳动、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的“心”上。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挪动身体,一点一点,蹭到那具残骸旁边。焦臭和血腥味扑面而来,但他恍若未闻。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得厉害,悬在半空,许久,才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伊利斯焦黑手臂上,少数还算完好的皮肤边缘。

微凉。带着生命修复时特有的微弱搏动。

他还活着。这个认知,让倾奇者胸腔里那股窒息般的疼痛,稍微缓和了一丁点。

他不再试图去擦眼泪,任由它们无声流淌。他就这样跪坐在伊利斯身边,在昏暗的山洞里,在浓重的焦臭和血腥气中,静静地看着,等待着。

月光移动,将他的影子拉长,覆盖在伊利斯残破的身躯上,仿佛一个沉默的守护,又像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

外面的世界,踏鞴砂的危机或许解除了,或许没有。稻妻城的天守阁依旧遥远,鸣神大社的宫司可能还在处理公文。那些曾经欢笑、教导、接纳过他,又最终将他推向炉芯的“家人们”,此刻或许在庆幸,或许在愧疚,或许早已将他遗忘。

但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这里,这个阴暗简陋的山洞,这具为了他变得面目全非的躯体旁边——才是他此刻,以及或许未来永恒岁月里,唯一的归处。

他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谁才是,他真正应该注视的,唯一的光。哪怕那光,来自最深沉的黑暗,带着血与火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