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行,我得过去看看。”
贺小倩表情不复之前轻松。
刚才闲聊时,她说过自己和秋月姐的关系是亦师亦友。
林秋月比她大几岁,出身古琴世家却不喜古琴,从小主修钢琴,辅修电吉他,进入大学后专攻作曲,随后留校任教。
或许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血脉觉醒,这位近几年来的作曲风格从西方古典风格慢慢转变为华夏传统音律。
不是周董的那种中国风,也不是捏着嗓子的戏腔,而是类似于《象王行》这种的纯音乐。
为此还搞了个音乐工作室,成绩还不错。
贺小倩就是那所大学的学生。
和林秋月一样,她出身戏曲世家,母亲是有名的青衣,不过她自己反而喜欢画画。
以美术专业考上了大学之后,就读于服装设计系,却因为嗓音条件太好,又被美声老师拉去练花腔。
在一次商业合作中,俩人偶然结识。
这次被林秋月叫来,一来是盘靓条顺,cos成四妹很合适。
二来也要亮个嗓,来个雏凤清于老凤声。
其实贺小倩说这些的时候,姜槐是没怎么听的太懂的。
只知道这两位都是音乐世家,来头不小。
正巧,他姜槐也不遑多让。
如果认真算起来,道士也是妥妥的音乐世家——不管是唱经还是乐器,都是必学科目。
师父从小就夸他木鱼敲得比锣鼓响,唱经唱的比喇叭亮。
办白事的时候,得到了主家与死者的一致好评,没少因此拿赏钱。
也就听起来没有古琴和青衣来的逼格高罢了。
此刻,他跟在贺小倩身后朝乌衣巷走去,金鳞琴舍便坐落于巷子里的王谢故居二楼。
巷子不大,顶多两三人并行的宽度,和它那如雷贯耳的盛名比起来,显得实在太过普通。
尤其是巷口还有一个公共卫生间,时不时飘散出难闻气味。
不过,萦绕在巷子里的古琴之声,倒是给这略显平凡的小巷增添了几分古韵。
王谢故居,姜槐是是知道的。
这是个权势彪炳的大家族,号称宰相批发户,顶峰时期连皇帝的面子也不买,王羲之、谢道韫等耳熟能详的大人物便是出自这里。
而眼前这个只要十块钱门票的景点自然不是真正的故居,可能是因为“乌衣巷”的关系所建。
刚一进去,贺小倩便踩着木质楼梯“噔噔噔”的跑上楼。
姜槐则是饶有兴致的看着庭院里十几个琴童排练节目。
这些小家伙都扮成古代书童的模样,一个个既兴奋又紧张,正加班加点的排练曲目。
见了姜槐也没太过惊讶,可能他们今天着实见了太多“稀奇古怪”的人了。
庭院不大,此刻凉亭石桌都被琴童占据,姜槐无处可待,干脆席地而坐。
夜风习习,伴着一轮明月。
琴童各自练习的琴声虽算不上悦耳,倒也颇具几分韵味。
这是姜槐第一次听古琴,自然听不出什么门道。
他想起以前下山在小卖部蹭电视看时,经常看见道士抱着古琴,或坐于松下,或行于雪崖,寻幽访古,一派仙风道骨。
好像古琴这种乐器除了文人雅士之外,便与道士最配了。
姜槐不知道其他道观的道士是否有这般雅致,反正他自己除了锣就是鼓,偶尔再晃晃铃铛,寻的也不是隐居的世外高人,而是彻底告别世间的死人。
听起来好像挺俗气的,但至少能让师徒俩吃饱喝足。
此刻,他闭目倾听,想沾染一点雅气。
没曾想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脑海里毫无征兆的冒出三个字——关山月!
不是儿时背过的李太白诗句,而是这帮琴童正在练习的琴曲曲名。
不仅如此,他甚至能听出某个人哪里弹错了,错在了什么地方。
是左手的徽位没按到位,还是右手的勾指力度不够,琴弦与面板产生了杂音。
那些原本陌生的古琴知识此刻仿佛生而知之,指法、节奏、流派、乃至画符似的减字谱和古琴的款式、制作工艺皆源源不断地从脑海里冒出。
这种感觉来的太过突然,简直和传说中佛家的醍醐灌顶或者道家的仙人抚顶一般。
姜槐愣了好一会,直到之前隐去的光点和文字再次出现这才恍然惊醒。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的奖励不再是问号,而是「古琴」。
“不是......这对吗?”
原本还在心中惦记会奖励什么,没想到来的这么突然且不可思议,根本无法用常理来解释。
“祖师爷出手果然阔绰!”
姜槐此刻只能如是作想。
只恨身边没有香烛,不能和祖师爷聊表谢意。
下一刻,他看向一旁练琴的琴童,目光湛湛,好似是黄鼠狼见了小母鸡。
有了锤子就想找根钉子,有根棍子就想找片油菜花,有了驾照就想买辆车开,此乃人之常情。
道士也是人,此刻琴艺在手,岂有不试试的道理?
至于手指灵活度?
单手结灵官印是什么水准还需多言?
“这位小友......你这琴声有点干巴,贫道我来给你紧紧!”
片刻之后,庭院之中骤然响起三声短促而铿锵有力的琴声。
“铮铮铮!”
接下来,是一连串如打水漂似的轻盈通透的泛音。
风,好像突然大了一些,吹的如伞似盖的芭蕉叶“哗哗”作响。
庭院深深,杀意纵横。
《广陵散》!
据说此曲乃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临死前慷慨而弹,从此成为绝响。
不过这个绝响只是指嵇康的版本,因为古代的曲谱只记录了音,而不知具体的节奏、轻重等。
这就相当于一篇文章没有自然段和标点符号,一千个人可能读出一千种意思。
现在的版本是后来的琴师根据自己的理解重新打谱所制,和原始版本肯定有所区别,说是失传也可以,说没失传也行。
不过这和姜槐无关。
他一来不是历史学家,二来不是音乐学家,只是一个小小的天授琴师罢了,管那么多干嘛?
却见那蓝靛色道袍之下,双手时而滚拂,时而撮音,琴音激昂,气势磅礴。
好好一个王谢故居,好像又回到那个兵荒马乱的时代。
原本还在各自练琴的琴童们,此刻都停下手中动作,一脸震惊地看向这个很好看的年轻道士。
他们自然听出这是《广陵散》,却从未听过这般肃杀而激烈的版本。
弹琴其实是个体力活,而他们的老师到底是年纪大了。
一曲终了,满座俱寂,鸦雀无声。
二楼雕花木窗后。
“蜘蛛精”和“林黛玉”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道士会弹琴,貌似挺合理。
可琴艺这般之高,就有点不寻常了。
要知道弹琴这种东西,不是懂了就行,还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练习。
只有凭借大量练习造就的肌肉记忆,方能挥洒自如,行云流水。
而这位道长年纪轻轻,竟有这般造诣,莫不真是田野卧麒麟,高手在民间?
下一刻,她们同时看向躺在罗汉床上的一个银发老人。
不是旁人,正是金鳞派古琴的传承人,林老先生。
以这位在古琴界的地位,不说是泰山北斗,那也是一派掌门人的级别。
他的评判,自然很有分量。
然而这位清瘦老人却始终不发一言,良久之后,他突然对桌上的一个音响问道,
“小爱同学,道士能结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