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光大亮,晨曦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栋红砖房的一切,对于刘春枝母子三人来说,都还带着一层不真实的光环。
赵暖一大早就醒了,在地板上好奇地打着滚,摸摸这,看看那,小脸上满是新奇。
赵景觉则已经自觉地提着水桶去院里打水,动作利落得像个成年人。
厨房里传来滋啦一声,是鸡蛋下锅的声响,浓郁的油香瞬间飘满了整个院子。
刘春枝循着香味走过去,看见赵毅正围着一条临时找来的围裙,一手拿着锅铲,一手端着碗,往烧得滚烫的铁锅里倒着蛋液。
金黄的蛋液在油锅里迅速膨胀,凝结成一张蓬松的、带着焦香边缘的蛋饼。
赵毅手腕一抖,蛋饼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稳稳地落回锅里。
这一幕,看得刘春枝有些发怔。
她记忆里的赵毅,是个连灶火都点不着的少爷。八年不见,他仿佛脱胎换骨,变成了另一个人。
“醒了?正好,一人一个荷包蛋,再配一碗白粥。”赵毅回头冲她笑了笑,那笑容在晨光和油烟里,显得格外真实和温暖,“快去叫孩子们吃饭,吃完饭送他们去学校,然后咱们办正事。”
饭桌上,两个孩子看着碗里那个金灿灿、圆滚滚的荷包蛋,眼睛都直了。
赵暖小心翼翼地用筷子戳了戳,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才舍得咬一小口,幸福得眯起了眼。
赵景觉则沉默地把荷包蛋夹成两半,一半给了妹妹,另一半,夹到了刘春枝的碗里。
“妈,你吃。”
刘春枝看着碗里的半个荷包蛋,眼眶一热。她又把荷包蛋夹回儿子碗里,“妈不饿,景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快吃。”
“都别让了。”赵毅把自己的那个荷包蛋也夹成两半,分别放进刘春枝和赵景觉的碗里,“锅里还有,从今天起,咱们家不缺这个。”
一顿早饭,吃得人心头滚烫。
饭后,赵毅真的就带着两个孩子,去了村里的小学。
刘春枝也跟着。
毕竟担心赵毅不知道俩孩子在哪个班级。
当帅气的赵毅带着儿子女儿出现在校门口的时候。
不自觉吸引了很多异性目光。
果然还得是帅哥,不管到哪里都自带吸睛特质!
从学校出来后,刘大宇已经骑着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在门口等着了。
他看到赵毅,满脸堆笑地迎上来,那股子殷勤劲,比对自己亲爹还亲。
“小毅侄子,你交代的事,叔都给你盘点好了!村南头有块地,原主姓陈,一家子都去浙江那边做买卖了。
那地儿,可是咱们村的龙脉宝地!
前有小溪,后靠矮山,地方方正,视野开阔,绝对是盖房子的首选!”
“好,带我们去看看。”赵毅淡淡道。
刘大宇在前面蹬着自行车,叮当作响。
赵毅和刘春枝跟在后面,并肩走着。夏日的风拂过田野,带来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刘春枝看着身边男人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神笃定,心里那点仅存的不安,也渐渐被一种踏实的感觉所取代。
村南头的空地,确实是个好地方。
一大片平整的土地,足足有四五百个平方,地上长着些半人高的杂草。站在这里,可以俯瞰大半个刘家村的景致。
远处是连绵的青山,近处是阡陌纵横的田野,风景好得不像话。
“怎么样,春枝?喜欢这里吗?”赵毅没有问刘大宇,而是转头看着刘春枝。
刘春枝被他问得一愣,村里盖房,从来都是男人的事,哪里有女人插嘴的份。
她看着赵毅认真的眼神,心里一暖,小声说道:“我……我觉得挺好的,不过最后都由你拿主意就行。”
“那不成,这是咱们未来的家,另一半得你点头才算。”赵毅笑了。
刘春枝的脸微微一红,轻轻点了点头。
得到首肯,赵毅才转向刘大宇。
“大宇叔,联系陈家人吧。这块地,我要了!价格方面,你帮我谈谈看。
谈得好,你的那份好处,少不了。”
“哎!好嘞!”刘大宇如同领了圣旨,拍着胸脯保证,“小毅你放心,你叔我这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保证给你谈个最实惠的价!”
刘大宇的办事效率,在金钱的驱动下高得惊人。
他直接杀到村里唯一有电话的小卖部,要了个长途,对着话筒唾沫横飞,时而痛陈利害,时而晓之以情,把对方说得晕头转向。
最后,这块人人都眼馋的宅基地,居然被他以低于市场价一千块的价格拿了下来。
赵毅当场点了六百块现金给刘大宇,让他去镇上找陈家的亲戚办手续,顺便又塞给了刘大宇一百块,作为他路上的辛苦费。
刘大宇捏着那厚厚的一沓钱,手都在抖,看赵毅的眼神,已经近乎于崇拜。
刘大宇毕竟是个村长,而且赵毅海归的身份对他有大用。
各个村里最欢迎的就是这种海归回来的人。
不管到哪里都香饽饽。
特别是在村里面建房子,落叶归根的。
更是对村里,上头领导,大有裨益!
钱货两清,赵毅再次吩咐刘大宇去找村里手艺最好的工头,明天过来量地准备动工事宜。
而他本人自己则拉着刘春枝,沿着村里的土路,往回走。
午后的阳光有些烈,路上没什么人。
刘春枝的心情,却像这天气一样,明媚得有些不真实。
她甚至开始在心里偷偷盘算,以后院子里种点什么花好,是月季,还是栀子?
就在这时,前面路口的榕树下,几个正凑在一起纳鞋底、说闲话的村妇看见了他们。
一个嘴唇削薄,颧骨高耸的妇人,是村里有名的长舌妇李二嫂。
她眼尖,第一个看见了刘春枝,以及她身边那个穿着有些褶皱西装的男人。
“哟,这不是春枝吗?”李二嫂的声音又尖又亮,带着一股子阴阳怪气,“几天不见,出息了啊!
瞧瞧这身边跟的,哪找来的小白脸啊?长得可真俊。”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妇人立刻哄笑起来。
她们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刘春枝和赵毅身上来回刮着。
刘春枝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刚升起的那点好心情,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
她攥紧了衣角,又羞又气,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就是啊,春枝,你妈不是说,要把你许给东头的张屠夫吗?
聘礼都准备收了,怎么又跟这个不清不楚的男人混在一起了?
张屠夫那人多好啊,跟着对方一天能吃三顿肉呢!”
另一个胖妇人也跟着起哄。
“什么小白脸,那明明就是个穷光蛋!”李二嫂的眼神落在赵毅那身满是褶皱的西装上,鄙夷之情毫不掩饰,“从外面混不下去,跑回来吃软饭的吧?
春枝啊,你可得想清楚,这张屠夫再怎么说也是个有家底的,跟着他,好歹有口热饭吃。
你可别被这种油头粉面的小子给骗了!”
这些话,一句比一句难听,像一根根针,扎得刘春枝遍体生寒。
她气得浑身发抖,鼓足勇气反驳了一句,“他……他不是什么小白脸……他是我当家的!”
她的声音太小,小得像蚊子哼哼,瞬间就被妇人们的嘲笑声给淹没了。
“哈哈哈,你当家的?你当家的不是八年前就不要你,跑了吗?”李二嫂笑得前仰后合,“怎么,现在看你长得还有几分姿色,又跑回来占便宜了?
我跟你说,这种男人最靠不住!”
刘春枝被她们说得眼圈都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赵毅,忽然笑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了刘春枝身前。
他的个子很高,身影将刘春枝完全笼罩了起来。
“几位嫂子,聊得挺热闹啊。”
赵毅的声音不响,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那几个还在嬉笑的妇人,瞬间都闭上了嘴。
他的目光从李二嫂的脸上扫过,那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却让李二嫂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我就是你们嘴里那个小白脸、穷光蛋。”
赵毅的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笑,“我叫赵毅,刘春枝的男人。”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圈这几个脸色各异的妇人。
“我确实在外面待了八年,不过不是混不下去,是生意做得太大,给耽搁了。
这不,刚回来,就想着把以前亏欠我媳妇儿女的,全部都给补上。”
他伸手指了指村南头的方向,“我刚在那边,买了块地。
打算盖个三层的小楼,带院子,带花园的那种。
到时候房子盖好了,请几位嫂子过去喝喜酒。”
三层小楼?带花园?
这几个字,像炸雷一样,在妇人们的耳朵里炸开。
她们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李二嫂的脸色更是青一阵白一阵,精彩得像开了染坊。
她不信,她怎么可能信!这个村里,连盖两层楼的都是凤毛麟角,他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男人,张口就是三层小楼?
吹牛不上税吗?
“你……你吹什么牛!”李二嫂梗着脖子,有些下不了台地瞎叫道。
赵毅没理她,只是低头,温柔地看着刘春枝,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那个动作,亲昵又自然。
“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转头看向那胖妇人,“你刚才说张屠夫?”
他沉吟了一下,脸上露出一种认真的、仿佛在思考人生大事的表情。
“张屠夫家……是挺有钱吗?”他问得一脸诚恳。
那胖妇人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地点头,“那当然,人家是杀猪的,还能缺了钱?”
“哦。”赵毅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然后用一种更加疑惑的语气问,“那他家的房子,是用金砖盖的吗?他家的猪,是喂玉做的饲料长大的吗?”
“噗嗤。”刘春枝本来还满心委屈,听到这话,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周围的妇人也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赵毅摊了摊手,脸上的表情无辜又理所当然,“如果都不是,那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我媳妇会看得上他?”
一句话,噎得所有人哑口无言。
是啊,人家都要盖三层小楼了,还在乎你一个杀猪的?
这之间的差距,已经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了,是见识和格局的问题。
李二嫂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她感觉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嘲讽,火辣辣地烧在她的脸上。
她活了半辈子,头一次在嘴皮子功夫上,输得这么彻底,这么丢人。
赵毅懒得再看她们那副吃瘪的样子。
他拉起刘春枝的手,那只布满厚茧的手,被他宽大的手掌稳稳地包裹住。
“走吧,回家!不要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人和事情上浪费时间,我得赶紧把图纸画出来,咱们的新家,可不能耽搁了。”
他拉着她,头也不回地从那群目瞪口呆的妇人面前走过,只留下一个挺拔而潇洒的背影。
阳光下,刘春枝看着他宽阔的肩膀,感受着从他掌心传来的温度,那颗被闲言碎语刺得冰冷的心,一点一点地,被熨烫得温暖起来。
原来,被人护在身后的感觉,是这样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