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巷子里还浸着夜露的寒凉,林晚舟就睁开了眼睛。眼底没有丝毫宿醉的混沌,只有一片历经世事的冰冷清醒,仿佛一夜未眠,又仿佛早已将所有变故了然于胸。他侧头看了眼身旁蜷缩着、眉头仍微微蹙起的妹妹,伸手轻轻掖了掖她身上的薄被,才俯身低声摇醒她。
“晚晴,起来了,我们今天有要紧事办。”
林晚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看到哥哥熟悉的脸庞,才彻底清醒过来,昨晚的惊惧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林晚舟的衣袖:“哥,他们……还会来吗?”
“别怕,”林晚舟握住妹妹微凉的手,指尖传递着坚定的力量,“我们今天就把该办的事办完,等拿到火车票,就彻底离开这里,再也没人能欺负我们了。”
兄妹俩用昨晚特意留着的热水简单洗漱,冰凉的水溅在脸上,让两人都精神了几分。就着一小碟咸菜,他们分吃了两个昨晚蒸好的白面馒头——这在以前,是只有过年才能奢望的食物。馒头的麦香在口腔里弥漫,林晚晴小口咀嚼着,眼神里满是珍惜,仿佛在品尝世间最美的美味。
吃完早饭,林晚舟仔细检查了门窗,确认都已锁好,才带着妹妹悄悄出了门。清晨的街道上行人稀疏,只有扫街的环卫工人握着竹扫帚,在路面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偶尔有赶早班的工人骑着自行车驶过,车铃“叮铃”作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林晚舟脚步轻快却沉稳,他很清楚,昨天那一拳虽然暂时击退了大伯一家,但以他们的贪婪和狠毒,绝不会善罢甘休。今天,他们必然会去机械厂闹,试图抢夺工作名额和抚恤金。而自己和妹妹,必须趁这个时间空档,将未来在北大荒生存所需的物资尽可能置办齐全——那里冰天雪地,条件艰苦,只有充足的准备,才能在陌生的环境里活下去。
他没有带妹妹去就近的供销社,而是特意绕了两条街,直奔离家较远的两个规模更大的供销社。一来,这里物资更齐全,能一次性买够所需的东西;二来,他不想在熟悉的地方留下太清晰的采购痕迹,以免被大伯一家摸清底细后纠缠。
怀里揣着六百七十多块“巨款”,还有积攒的粮票、布票,林晚舟的采购目标明确而务实。他深知每一分钱、每一张票证都来之不易,必须花在刀刃上。
第一个供销社规模较大,货架上摆满了各类商品,玻璃柜里的搪瓷制品泛着光亮。林晚舟拉着妹妹,直奔御寒衣物区。
“同志,麻烦拿两件军绿色的棉大衣,要最大号的,棉花填得厚实点的。”林晚舟指着货架最上方的棉大衣说道。
售货员取下两件沉甸甸的棉大衣,递了过来:“这是最好的军供款,一件二十九块八,保暖性绝对没问题,在东北零下几十度都能穿。”
林晚舟接过棉大衣,展开给妹妹披上试了试,虽然略显宽大,但确实厚实,能把人裹得严严实实。他又挑了两条同样厚实的棉裤,一套耐磨的劳动布工装——这种布料结实耐穿,最适合下地干活,还有两双胶底的解放鞋,防滑又耐造。
“再来两顶棉帽子,要带护耳的,还有厚棉手套、围巾,各两套。”林晚舟一边说,一边让妹妹试戴,确保帽子能遮住耳朵,手套能护住整个手掌。
接着,他又买了足够的内衣裤、厚棉袜,还有肥皂、牙膏、毛巾、搪瓷盆、漱口杯等基本洗漱用品。最后,他特意选了一个质量好的手电筒和几节电池:“北大荒晚上黑,没灯不行,这个手电筒续航久,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
林晚晴看着哥哥熟练地挑选、询问价格,将一沓沓钱和珍贵的票证递出去,换回一件件实用的东西,眼中充满了惊奇,还有对未来生活的隐约期待。她小声问:“哥,我们买这么多东西,要花好多钱吧?”
“钱就是用来花在该花的地方的,”林晚舟摸了摸她的头,“这些东西能让我们在北大荒少受点罪,值。”
离开第一个供销社,两人又直奔第二个供销社。这里的药品和食品更齐全,林晚舟重点采购了这些“硬通货”。
“同志,来两瓶高度白酒,要最高度数的。”林晚舟说道。白酒不仅能驱寒,必要时还能用于消毒、处理伤口,是荒郊野外生存的必备品。
他又买了好几盒冻疮膏:“听说北大荒冬天特别冷,很容易生冻疮,这个得多备点。”还有清凉油、止痛片、止泻药、纱布、紫药水,组成了一个简易的医药包——在医疗条件落后的乡下,这些药品可能就是救命的东西。
食品方面,他买了好几斤水果硬糖和奶糖:“干活累的时候吃一颗,能快速补充体力,也能给你解解馋。”又买了好几包压缩饼干,体积小、耐储存,关键时刻能应急。最后,他拿出所有地方粮票,尽可能多地换了全国粮票:“全国粮票到哪都能用,比地方粮票管用。”
所有东西买完,足足装满了两个巨大的、结实的帆布包,还有网兜提着零碎的搪瓷盆、手电筒等。林晚舟掂量了一下,每个包都有几十斤重,他一个人能扛动,但带着妹妹,不方便直接回家——万一在路上遇到大伯一家,肯定会起冲突,这些物资也可能被他们抢走。
他想了想,带着妹妹和所有东西,拐进了另一条巷子,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开门的是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小胖子,圆脸,穿着半新的蓝色工装,看到林晚舟和他身后的大包小包,愣了一下。
“舟子?你这是……要搬家啊?”小胖子名叫王刚,是林晚舟前世为数不多的真朋友。王刚的父亲是火车司机,家庭条件在这片属中上,当年林晚舟落魄时,王刚经常偷偷接济他。
“刚子,”林晚舟露出真诚的笑容,“帮个忙,这些东西暂时放你家几天。我和晚晴过几天就走,走之前来拿。”
王刚虽然满肚子疑惑,但看着林晚舟郑重的眼神,又看了看旁边怯生生却紧紧跟着哥哥的林晚晴,二话没说就侧身让开:“没问题!快进来!放我屋里,保证没人动!”
王刚的母亲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看到林晚舟兄妹,热情地招呼:“是晚舟啊!快进来坐!吃早饭了吗?阿姨给你们煮鸡蛋吃!”
“谢谢阿姨,我们吃过了。”林晚舟感激地说,“麻烦您和刚子帮我们照看这些东西,我们过几天就来取。”
“客气啥!都是街坊邻居,互相帮忙是应该的。”王阿姨笑着说,“你们放心,东西放这儿,丢不了!”
将物资妥善地存放在好友家里,林晚舟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这些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与此同时,正如林晚舟所料,机械厂的劳资科办公室里,正上演着一场徒劳的闹剧。
林建业带着脸上还带着青紫、贴着纱布的林耀东,一大早就在办公室门口等着。林耀东的鼻子还隐隐作痛,脸上的伤口也火辣辣的,但一想到马上就能拿到工作,他就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
等到上班时间,林建业立刻带着林耀东走进办公室,脸上堆着客气甚至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对着办公人员说道:“同志,你好。我是林建国的哥哥,林建业。我弟弟牺牲了,厂里给了个顶替工作的名额,本该是他儿子林晚舟的,但他年纪小不懂事,自愿把名额让给他堂哥林耀东。您看这手续,能不能帮忙办一下?”
办公人员是个中年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也没抬,一边整理文件一边说道:“顶替工作必须本人携带户口本、街道证明和个人身份证明来办理,别人代办不了。这是规定,不能通融。”
林建业心里一沉,赶紧又说:“同志,您看情况特殊嘛!林晚舟才十几岁,啥也不懂,我们做长辈的,替他做决定也是应该的。再说,他马上就要去北大荒下乡了,也用不上这个工作名额,让给他堂哥,也算是物尽其用啊!”
“规定就是规定,”办公人员依旧面无表情,“没有本人到场,手续办不了。你们还是让林晚舟自己来一趟吧。”
林建业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有些着急,又想起抚恤金的事,赶紧问道:“那……那抚恤金呢?林建国的抚恤金,是不是也该由我们家长代为领取?孩子小,拿着这么多钱不安全。”
工作人员这才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林建业和林耀东脸上扫过,语气依旧冷淡:“林建国的抚恤金?昨天下午他儿子林晚舟已经凭李主任的批条领走了,一共三百块,手续齐全。”
“什么?!领走了?!”林建业如遭雷击,眼睛瞪得溜圆,声音都变了调,“不可能!他一个毛孩子,怎么能自己领走抚恤金?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这不符合规矩啊!”
林耀东也傻眼了,脸上的得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他以为抚恤金肯定还在厂里,等拿到工作,再把抚恤金要过来,简直是两全其美,没想到林晚舟竟然已经提前领走了!
“手续齐全,有李主任的亲笔批条和公章,完全符合规定。”工作人员语气依旧平淡,“你们要是有什么疑问,可以去李主任办公室问问。”
林建业父子顿时如霜打的茄子,蔫在了当场。工作没着落,心心念念的抚恤金也被林晚舟提前领走了,他们仿佛已经看到那厚厚一沓钞票长着翅膀飞走了,心疼得快要滴血。
不甘、愤怒、羞恼瞬间冲昏了林建业的头脑。他在办公室里大声吵嚷起来,说厂里手续不合规,说林晚舟是偷偷领走了抚恤金,要求工作人员把钱追回来。但无论他怎么闹,得到的只有工作人员更加冰冷的回应,周围办公室的人也纷纷探出头来,用看热闹的眼神看着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人是谁啊?怎么在办公室里大吵大闹?”
“好像是林建国的哥哥,想替侄子领工作名额,还想领抚恤金,结果人家儿子已经自己领走了。”
“林建国牺牲了,留下的孤儿寡母够可怜的,他当哥哥的不想着照顾,还想着霸占人家的工作和抚恤金,真是不像话!”
这些议论声像针一样扎在林建业和林耀东的脸上,让他们无地自容。最终,在工作人员的再三催促下,父子俩灰头土脸地被“请”出了办公室,狼狈不堪地离开了机械厂。
回到家,林建业把在厂里的遭遇一说,全家顿时炸了锅。
“钱都被那小畜生拿走了?!工作也没戏了?!”大伯母一听,立刻捶胸顿足,哭天抢地起来,“我的老天爷啊!那可是三百块钱啊!还有工作!就这么没了!完了!全完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奶奶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前发黑,差点晕过去。她指着林晚舟家的方向,咬牙切齿地咒骂:“两个讨债鬼!扫把星!丧门星!他们这是要逼死我们啊!老林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两个孽障!”
林耀东也急了,鼻子上的伤口因为激动又开始渗血:“爹!娘!奶奶!不能就这么算了!那钱是我们的!工作也是我们的!必须给他们要回来!”
“对!不能就这么算了!”林建业脸色铁青,眼神里满是怨毒和不甘,他咬牙切齿地说,“走!去他家!堵他们!今天必须把钱要回来!就算要不回全部,也得扒下他们一层皮!还有林晚晴那个丫头,决不能让他们带走!一定要把她留下来,将来换彩礼!”
被贪婪和愤怒吞噬的一家人,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再次气势汹汹地冲出家门,朝着林晚舟家的方向跑去。
然而,当他们气喘吁吁地赶到林晚舟家门口,用力拍打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甚至引来邻居再次探头张望时,屋里却毫无动静。
“没人?他们去哪了?”大伯母尖声叫道,一边叫一边用力踹门,“林晚舟!你个小畜生!快开门!把钱交出来!”
“肯定是躲起来了!”林建业咬牙切齿地说,“我们就在这儿守着!我就不信他们不回来!”
一家人堵在林晚舟家门口,又是叫骂又是踹门,引来越来越多的邻居围观。但无论他们怎么闹,房门始终紧闭,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他们不知道,林晚舟兄妹早已算准了他们的行动。此刻,兄妹二人正在王刚家里,吃着王刚母亲热情端上的热乎饭菜——香喷喷的小米粥、金黄的煎鸡蛋,还有爽口的咸菜。饭后,他们坐在屋里,仔细清点着自己的物资,平静地等待着离开的日子。
那家人如同跳梁小丑般的愤怒和算计,注定只能是一场徒劳。他们连林晚舟兄妹的影子都摸不到,更别提那早已被转移、象征着希望与未来的丰厚物资了。无形的网已经拉开,而林建业一家,还茫然不知地在自己引发的泥潭里,越陷越深,等待他们的,只会是更加难堪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