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
第一页,是一份全村签名做保的过户协议书,证明林玉琴自愿将房产过户给外甥林殊辰。
周宝珍只觉气血上涌:
“好你个林玉琴,是想告诉我,堂哥才是你的好大儿吗?”
她根本没看后面那一沓文件,就狠狠将邮件袋丢进了杂物间!
才第一页就这么恶心,后面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周宝珍不知道的是,
她丢掉的是她初中时双肾坏死的病例,和一张张林玉琴亲手签下的欠条。
周宝珍转身进厨房,给苏清韵熬安神汤。
她之所以同意把林玉琴丢到南岳山,只是打算让林玉琴吃吃苦头而已,
免得她以后再作妖,成天念叨娘家那个好外甥!
而且,昨晚她特意在南岳山标记了地点和定位,还给林玉琴扔了一兜足够让她生存一个月的食物。
原本准备过两天就把林玉琴接回来,
可现在,她却觉得两天远远不够,起码半个月!
一想到过段时间林玉琴在自己面前痛哭求饶的样子,
周宝珍心里顿时痛快不少。
一晃神,手腕被滚烫的砂锅烫出一个大水泡。
苏清韵躺在卧室不停叫嚷:
“珍珍,怎么还没好啊?”
一遍遍催命似的,吵的人心烦意乱。
周宝珍用冷水冲了一下手腕,满屋找烫伤药。
前前后后翻了大半个小时,却一无所获,
她赌气似的大喊:
“妈,你又把烫伤膏藏哪去了?”
周宝珍一顿,这才想起,林玉琴不在了。
如果林玉琴在,一定会先替她包扎伤口,再把她推出厨房,让她等着吃就好。
想起往日回忆,周宝珍心口忽然有些酸胀。
可她转念一想,
走到现在这一步,是林玉琴自己活该!
林玉琴走后,家里所有的重担都落到周宝珍身上,
她五点就得起来给苏清韵熬粥,对方嘴又叼的很,必须熬够两小时,否则一口不喝。
好不容易伺候全家吃完早饭,又要手忙脚乱送小宝上幼儿园。,
等赶到单位,已经迟到半小时,这个月的全勤奖又没了。
周宝珍第一次发觉,没有林玉琴的生活,原来这么难熬。
周强在家也不好过,中午周宝珍不在,他只能自己做饭。
可他连糖和盐都分不清,还险些炸了厨房。
炒出的菜黑乎乎一坨,恶心无比。
苏清韵秀眉一拧:
“这还怎么吃嘛~”
周强饥肠辘辘,局促的搓搓手:
“清清啊,要不你来做?”
苏清韵妆容精致的脸瞬间垮下来:
“当初说好了,我来你家是享福的,林玉琴那黄脸婆走了,你就想拿我当老妈子?”
“周强,你还是不是人?”
周强慌的不得了,叫了一通心肝乖宝儿,苏清韵终于消气。
望着毫无食欲的饭菜,周强自言自语:
“要是玉琴在就好了。”
苏清韵一下就炸了,尖利的美甲挖在他脸上:
“好你个黑心烂肠肚的货,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
“白睡了老娘这么多年,还想着林玉琴那个骚货,我哪点比不上她?”
说着,哭哭啼啼跑到屋里,闹着要吃安眠药。
邻居纷纷凑到大门前看热闹。
周强自觉没面子,气的砰一声关上大门。
周宝珍下班急匆匆接完小宝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厨房一片狼藉,像经历过世界大战。
碗和盘子碎的到处都是,黢黑的食物黏在地板上,黏腻又恶心。
满脸爪印的周强不满地抱怨:
“怎么才回来?我和你苏姨都快饿死了,赶紧做饭!”
周宝珍连包都没来得及放下,就被对方推进厨房。
周强中午把锅烧糊了,又没用水泡着,
周宝珍卯足力气,怎么也刷不掉锅底厚厚地污垢。
忽然,客厅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啼哭。
6.
周宝珍出去一看,
小宝捡地上的碎盘子玩,手被划了条大口子,哇哇大哭。
苏清韵躲在房间看琼瑶剧,抹着眼泪伤春悲秋。
周强忙着抖音看美女,乐不思蜀。
两人选择性耳聋,对小宝的哭声充而不闻。
周宝珍强忍火气,一边抱着小宝,一边做饭。
等忙完,已是深夜十点。
苏清韵捏着筷子评头论足:
“珍珍啊,下次把菜烧清淡点,盐吃多了不健康~”
“肉里放的是酱油吧?以后用冰糖炒糖色儿,酱油吃多了会变黑的,我刚打完美白针~”
“还有那个小青菜,吃的就是爽脆,这都快煮烂了~”
苏清两片红唇上下翕动,好似在念紧箍咒。
被对方一通贬低,周宝珍油然生出一种挫败感。
从前不管她做什么,林玉琴都会夸她厉害。
有一次苏清韵想吃土豆丝。
周宝珍破天荒下了一次厨,做完以后对方又说没胃口,不吃了。
她把土豆丝随手扔在灶台,
才打完零工回来的林玉琴以为是周宝珍专门给自己做的,吃了个精光,一脸满足。
等她吃完,周宝珍才想起没放盐。
她当时一脸鄙夷,骂林玉琴是饿死鬼投胎。
可林玉琴却只是站在原地,尴尬的笑。
周宝珍心一沉,她怎么又想起了林玉琴?
不能心软,这回非得让林玉琴学乖了,再接她回来!
第二天一早,周宝珍商量着让苏清韵和周强接送小宝上幼儿园。
如果再迟到,就要扣奖金了。
周强伸了个懒腰,继续回卧室睡回笼觉。
苏清韵捻着兰花指,夹着嗓子:
“珍珍啊,一年之计在于晨,我要趁这个时间好好丰富自己!”
随后飘然而去。
周宝珍只能给小宝请两天请假,暂时把她丢在家里。
出门前,她再三叮嘱周强,在家看好小宝。
对方缩在被窝,根本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就满嘴“好好好”。
晚上回来,小宝糊的跟狗一样,饿的舔别人扔的辣条袋子。
手上的绷带也被弄掉,发炎流出脓水。
周强刷着抖音,眼都不抬一下。
周宝珍再压不住火气,朝他大吼:
“爸,你怎么带孩子的!”
周强声音比她更大:
“孩子是你生的,凭什么要我管?当时说了让你别离婚,你非听林玉琴撺掇,现在再苦再累,你也得受着!”
苏清韵摇着真丝扇子遮住半张脸:
“是啊珍珍,我们也有自己的人生,不能成天围着你和孩子转啊!”
周宝珍一下就哑了声,
小宝刚出生,她就发现前夫出轨,
打电话和家里哭诉,周强却怕她离婚丢人,让她不要闹大。
苏清韵在中间和稀泥:
“珍珍啊,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男人都是这样,忍忍就过去了!”
“现在下暴雪呢,也打不到车,不可能现在就把你接回来!”
“珍珍,快别任性了!”
只有林玉琴,顶着鹅毛大雪,走了二十公里夜路,踹开前夫家的大门。
这个一生懦弱且良善的女人,
举着把手臂长的剔骨刀,架在前夫脖子上,逼着对方签下离婚协议,为林玉琴来了小宝的抚养权,和一半财产。
婆家众亲戚,竟无一人敢拦。
回去的路上,林玉琴不知从哪找来个小板车,愣是一脚深一脚浅的把她和小宝推回了娘家。
她至今记得,那晚的路很黑,雪很大,林玉琴的眼睛却亮亮的:
“珍珍不怕,有妈在呢,以后妈养你!”
回忆戛然而止,周宝珍脸上一片湿凉。
她好像突然就明白了,林玉琴对自己有多重要。
她拿上车钥匙,转身就走。
她必须把林玉琴找回来!
而此刻,电视台传来简讯:
“11月1日凌晨,南岳山一女子被猛兽袭击不幸身亡,根据随身物品推测,该女子疑似姓林。”
7.
周宝珍只觉天旋地转,胸口一热,闷声吐出一口血来!
醒来时,正躺在卧室,她猛然起身,要往外跑:
“我妈还在南岳山,我要把她找回来!”
周强赶忙蒙住她的嘴,警惕地扫了眼四周:
“小声点!我好不容易才让邻居相信你妈得了脏病没脸见人回了老家!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被我们害死了吗?”
苏清韵也满脸焦急:
“是啊珍珍,故意杀人罪是要坐牢的,这事你必须烂在肚子里!”
接着,她祭出杀手锏:
“你好好想想,要是你和你爸真出什么事,小宝怎么办?”
“你得为她考虑啊!”
周宝珍茫然地跌回床上,
是啊,如果那样,小宝的一辈子就毁了!
接下来几天里,
所有人都假装无事发生,全家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气氛里。
周宝珍拼命工作,试图把林玉琴从自己的记忆中抹去。
这天晚上,小宝突然发烧,
周宝珍实在无暇做饭,给周强和苏清韵点了外卖。
苏清韵一直抱怨油腻,非要吃减脂餐。
周强“啧”了一声,说自己肠胃受不了。
小宝浑身滚烫,哭闹不止。
周宝珍急的不得了,随口回怼:
“想吃自己做啊!”
周强气得摔了筷子:
“怎么和你老子说话呢?你妈那软性子,你是半点遗传到!”
苏清韵立马不乐意了,反手甩了周强两耳光:
“好好好,你果然忘不掉林玉琴,我这就走,你个狼心狗肺的负心汉!”
周强平白无故挨了两个耳光,也火大的很:
“是啊,玉琴就是比你强!她才不会和你一样,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净在网上聊骚!”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又和唱戏的李老头好上了。”
“老子为了你连老婆都杀了,你还给老子戴绿帽子!”
“又不是我逼你杀林玉琴的!”
两人扭打起来。
争执间,柜子被撞倒,滚了一地面包矿泉水,
而里面给小宝做手工的鹅卵石却不翼而飞。
周宝珍怔住了,这不是她给林玉琴准备的食物吗?
她特意叮嘱苏清韵一起放到装林玉琴的麻袋里!
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在周宝珍脑海。
刚刚还张牙舞爪的苏清韵眼神闪烁,瞅准时机要往房里躲。
周宝珍双目赤红,去掐她的脖子。
“我杀了你!”
今夜,注定所有人都将不得安眠。
可苏清韵却安然无恙。
她披头散发,勾着猩红的嘴角,笑的无比阴毒:
“是啊,我是把林玉琴的食物换成了鹅卵石。”
“我头痛是装的,你爸网上找的那个大师也是我假扮的。”
“可是那又怎么样?杀害苏清韵的凶手是你们,不是我!”
“有本事你们弄死我啊!只要我出什么事,你们两个把林玉琴丢进南岳山的视频就会传遍全网!”
“我要你们身败名裂!啊哈哈哈哈!”
周宝珍和周强浑身冰凉。
他们俩怎么也没想到,
这个平时眉眼温柔的女人,竟会这么恶毒!
而他们,却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此后半年,苏清韵成了只手遮天的女王,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稍有不顺,就用林玉琴的死威胁他们父女。
很快,周强就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
周宝珍也整日精神恍惚。
一天,小宝从杂物间扯出半年前那份海外邮件丢着玩,写满字的信纸撒了一地。
周宝珍正要制止,却被一张病历单吸引。
上面是她初中时的照片!
她收集起所有纸张,从里面拼凑出一个埋藏二十年的真相。
8.
当年,苏清韵为了炫富,从姘头那儿借来一辆小汽车,喝完酒后无证驾驶。
直接将放学路上的周宝珍撞重伤,双肾坏死,想要活命,必须换肾。
周强远在边境,死活联系不上。
林玉琴没办法,挨家挨户求着亲戚做配型,没有一人同意,毕竟是身体的器官。
最后林玉琴发誓,谁给周宝珍捐肾,就将城中心的小洋房过户给谁。
堂哥结婚正好需要房子,对象家又实在逼得紧,就咬牙做配型捐了肾。
为了让对方放心,林玉琴求全村所有人签字做保,当众将房子过户给了堂哥。
苏清韵怕坐牢,苦苦哀求林玉琴不要报警。
林玉琴心软,还是放过了苏清韵。
再加上她怕周强在外分心,也怕周宝珍自卑,所以一直没把这件事告诉他们。
而罪魁祸首苏清韵,更不可能说。
周宝珍呆呆跪在地上,流下悔恨的泪水。
她狠狠抽打自己的面颊,嘴角渗出血也没停下。
她好恨!
她真的好恨啊!
她这些年,究竟对自己的母亲干了些什么?
居然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转眼,我离开那个家已经半年,
跟着乐团在世界各地举办了上百场演出,
虽然几十年没有登台表演,可是我从来没放弃过弹琵琶这门技艺,
每天不管多晚,我都会抱着琵琶偷偷去附近公园练习,
经过半生洗礼,我的琵琶声中反而带了一丝岁月的沉淀。
这次回国,省剧院特意邀请乐团举办一场音乐会。
我在后台不断练习,
一曲弹完,身后传来掌声:
“好!好!好!”
是我之前收废品的邻居王喜梅,她身边站着一位儒雅的男士,是她破镜重圆的初恋。
街坊邻居说王喜梅年轻时偷汉,总背后说她坏话。
我听不下去,偶尔会出言维护一二。
去年过年我看她孤苦无依,给她送了一碗红烧肉。
之前我被扔出家门那次,就是王喜梅把我送去了医院。
那天夜里,她收废品回来,透过院墙的缝隙看到周睿哲把我塞进了麻袋。
王喜梅觉得不对劲,
只能联系决裂多年的初恋,请他动用所有势力帮忙查沿途监控,寻找我的下落。
就在我即将葬身狼口的那一瞬,
他们带着搜救队匆匆赶到,击毙饿狼,将我救下,
又帮我联系了艺术团,让我在约定时间内和他们成功汇合。
曾经随手的善举,却两次救我于水火。
而王喜梅经过这次事件,也终于和初恋解开误会,重新走到一起。
她容光焕发,珠光宝气,和从前那副样子判若两人:
“琴姐啊,要不是你,我和寒山就要错过一辈子了!”
说完,她身边的男人直接递给我一张一千万的支票,神情恳切:
“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
我连忙摆手,落荒而逃:
“这我怎么能收?无功不受禄,我要上台了,一会儿再见!”
演出十分成功,
结束后,全场掌声雷动。
回到后台,外面传来喧闹:
“妈,快出来,我看见你了!”
我脊背一僵,是珍珍。
9.
我深呼一口气,最终还是让人把她带进一间空余的休息室。
有些事,不可能躲一辈子。
半年不见,珍珍形容枯槁,瘦的不成人形。
见到我,她眼眶一下就红了:
“妈,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肯回家?是还在怪我吗?”
她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不住磕头:
“妈,求求你原谅我,好不好?”
“如果早点知道当年的真相,我绝对不会这样对你!”
“这一次,我是真的知道错了!”
很快,珍珍头破血流。
我闭上眼,不让泪流下:
“珍珍,不告诉你过户房子的事,是我考虑不周。”
“可我这些年在你和小宝身上的投入,远远超过了那套房子。我吃的那些苦,你真的看不到吗?”
“还是说你觉得我一天做六份兼职,补贴你和小宝,是理所应当?”
“哪怕是块石头,我也该捂热了啊!而你宁愿相信苏清韵那些无稽之谈,和你爸一起谋杀我,都不肯在生死关头为我说句话!”
我一咬牙,从包里掏出一份断亲协议:
“你不是想让苏清韵当你的母亲吗?我成全你!”
珍珍瞬间面无血色,双唇颤抖。
这时,周强破门而入,目眦欲裂:
“玉琴不要啊!”
他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像狗一样爬到我脚边,抱着我的鞋尖涕泪横流:
“玉琴我也知道当年的事情经过了,我和宝珍只是被苏清韵贱人迷惑而已!”
“求你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好不好?”
“玉琴,我后悔了,我真后悔了。我现在才明白只有你才是真心对我的!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我简直要气笑了。
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轻贱,我不稀罕!
我嫌恶地踢开他:
“周强,你真是让我恶心!”
“你还不是真心悔悟,只是后悔失去我这个尽心尽力伺候你的免费保姆罢了!”
“我回国第一天就向法院申请了离婚,并且委托律师追回这几十年来你花在苏清韵身上的夫妻共同财产,我大致算了一下,共计234万。”
“你就等着法院传票吧!”
说完我头也不回的离去,只留那对父女在原地痛哭流涕。
后来一段时间,他们父女俩再没来骚扰过我。
我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就在我即将淡忘他们时,
周强杀害苏清韵的事却上了本地新闻。
手段极其残忍,几乎将对方剁成了臊子,见过现场的人无不作呕。
很快,周强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
在牢里,他签下了离婚协议书,还给我留下长长一封信件。
据说,里面写满了对我的思念和忏悔。
我直接让别人帮我处理了。
这种畜生留下的东西,多看一眼,我都觉得恶心。
结束世界巡演后,我受邀成为省音乐学院的特约嘉宾。
而校门口不远处,却悄悄支起一个小吃摊。
每次我在办公到深夜,对方都会偷偷护送我回家。
我回头看,对方就赶紧躲进巷子里。
我知道,那是珍珍。
我没有阻拦,也没有拆穿。
如果她认为这是一种自我救赎,那就随便她吧。
往事暗沉不可追,前路漫漫亦灿灿。
如今的我,只想抛开过去的一切,开始全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