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无数条冰冷的蛇,顺着墙根、贴着地面,钻进镇子的每一个角落。与先前从竹林传出的清锐不同,此刻的笛声低沉粘稠,裹着湿冷的水汽,缠在人四肢百骸上,让人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
苏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抓着凌越衣袖的手指用力到泛白,竹篮从手中滑落,里面的草药撒了一地,有安神的夜交藤,也有止血的三七,绿油油的叶片在青石板上滚了几滚,很快被她无意识地踩在脚下。
“他们……他们想干什么?”她的声音发颤,牙齿都在打颤。刚才那黑影说的“月圆祭笛”还在耳边,此刻这无处不在的笛声,像一张网,正缓缓收紧。
凌越迅速扫视四周,目光锐利如鹰。镇子东头的杂货铺、西头的磨坊、南边的祠堂……笛声似乎就是从这些地方飘出来的,可仔细听,又辨不清具体方位,仿佛整个青石镇都成了笛音的源头。
“是回音障。”凌越低声道,指尖在断剑剑柄上轻轻敲击,“他们在镇上藏了不止一个吹笛人,利用房屋街巷的布局制造回音,让人分不清虚实,更容易乱了心神。”
话音刚落,就听到北边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接着是器物破碎的声音,显然已经有人受不住笛声的侵扰。
“不行,不能让他们得逞!”凌越眼神一凛,转身对苏婉道,“你快回家,把门窗都关紧,用棉花塞住耳朵,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苏婉却摇了摇头,咬着嘴唇道:“我爹还在药铺呢!他年纪大了,耳朵又背,肯定没听到动静……”她说着,捡起地上的竹篮,“我得去叫他!”
说完,不等凌越阻拦,就提着竹篮往镇西头跑去。她的脚步有些踉跄,却异常坚定,淡紫色的裙摆在夜色里像一抹微弱的光。
凌越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紧锁。这丫头胆子大得不像话,可此刻的青石镇,处处都是陷阱,一个小姑娘独自乱跑,太危险了。
他略一犹豫,立刻跟了上去。眼下救人要紧,阴罗教的阴谋暂且不论,至少不能让更多人被笛声迷惑。
镇西头的药铺挂着“回春堂”的木匾,此刻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苏婉跑到门口,刚要推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奇怪的声音——不是她爹的咳嗽声,而是一种嗬嗬的、像是野兽喘息的动静。
“爹?”苏婉的声音带着哭腔,推开门冲了进去。
药铺里,一个须发花白的老汉正趴在药柜上,双手在药斗里胡乱抓着,把各种药材往嘴里塞,脸上满是痴傻的笑,嘴角还挂着黑色的药渣。正是苏婉的父亲,苏郎中。
“爹!你别吃了!”苏婉冲过去想拉住他,可苏郎中力气竟变得极大,一把将她甩开,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好听……笛声好听……跟着走……”
他眼神涣散,一步步朝着里屋走去,那里的窗户大开着,夜风裹挟着笛声灌进来,吹得他衣襟猎猎作响。
“爹!”苏婉急得快哭了,爬起来又要去拉,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是凌越。他不知何时跟了进来,此刻正盯着苏郎中的背影,眉头紧锁:“别碰他,他已经被笛声控制了。”
“那怎么办?我爹他……”苏婉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一颗颗砸在衣襟上。
凌越没有回答,而是迅速环顾药铺。药柜上摆满了各种药材,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有苦涩的黄连,有辛辣的姜黄,还有一种清冽的、带着穿透力的香气——是薄荷。
他眼睛一亮,快步走到一个药斗前,抓起一把晒干的薄荷叶,又从旁边的罐子里倒出些捣碎的苍术,混合在一起,塞进苏婉手里:“快,用火烧!让烟散开来!”
苏婉虽然不解,但看他神色急切,立刻照做。她找出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油灯,将混合的草药放在一个破瓷碗里,凑近灯芯。
“噼啪”几声,草药燃了起来,冒出一股浓烈而清凉的烟气,薄荷的清冽混合着苍术的辛香,瞬间驱散了药铺里沉闷的气息,连那无孔不入的笛声,似乎都被冲淡了几分。
更神奇的是,正往窗边走的苏郎中,脚步突然顿住了,脸上的痴傻笑容渐渐褪去,眼神也有了一丝清明,他茫然地看着四周,喃喃道:“我……我刚才在做什么?”
“爹!”苏婉又惊又喜,连忙扶住他。
凌越松了口气,解释道:“薄荷醒神,苍术辟邪,这两种药的气味能暂时抵挡摄魂笛的迷魂之力。”他也是刚才情急之下想起,昆仑派的医经里提过,有些草药的气味能破解迷音惑心之术,没想到真的管用。
苏郎中缓过神来,看着满地狼藉,又看看凌越,疑惑道:“这位是……?”
“爹,他叫凌越,是来帮我们的!”苏婉连忙解释,把刚才听到的、看到的简略说了一遍。
苏郎中听完,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向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难怪这半个月来,镇上的人越来越不对劲,原来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凌少侠,你说的那个阴罗教,当真如此厉害?”
凌越点头:“他们的摄魂笛能惑人心智,更可怕的是,被迷惑的人若是一直听下去,三日后就会经脉尽断而亡,刚才那个黑影说,他们要用全镇人的精血祭笛,绝非虚言。”
苏郎中倒吸一口凉气,花白的胡须都在颤抖:“这可如何是好?镇上的人大多已经被笛声扰得心神不宁,老张也疯了,我们连个能主事的人都没有……”
“有办法。”凌越沉声道,“苏郎中,你这里有多少薄荷和苍术?”
“薄荷不少,苍术也还有些存货,都是平时用来驱虫辟邪的。”苏郎中道。
“好。”凌越眼中闪过一丝决断,“苏姑娘,你帮我把这些草药分发给镇上还清醒的人家,让他们立刻燃烧草药,用烟气护住心神。苏郎中,你知道镇上哪里有锣鼓之类的响器吗?越响越好!”
“响器?”苏郎中愣了一下,“镇东头的戏班有面大铜锣,还有几面鼓,平时都是过年过节才拿出来用的。”
“太好了。”凌越道,“摄魂笛靠的是音波惑人,只要用更响亮的声音盖过它,就能暂时打断它的效力。我去取锣鼓,你们尽快分发草药,我们在镇中心的老槐树下汇合!”
事不宜迟,三人立刻行动起来。苏婉找出几个布包,飞快地分装薄荷和苍术;苏郎中则找出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别在腰间,说是要防身;凌越抓起断剑,转身冲出了药铺。
夜色中的青石镇,笛声依旧弥漫,只是不知何时,开始有零星的火光亮起,伴随着清冽的药香,在黑暗中顽强地扩散。
凌越一路向东,脚步飞快。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紧闭的门窗和偶尔从门缝里透出的、微弱而惶恐的灯光。他能听到屋里传来压抑的哭泣声,还有人无意识的呓语,都在被笛声牵引着。
快到戏班时,他忽然听到旁边的巷子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拖拽什么重物。
他放缓脚步,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
巷子深处,两个穿着黑衣的人正拖着一个昏迷的中年妇人,往一辆板车上放。那妇人正是绣坊的李娘子,白天还在把丝线往嘴里塞,此刻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板车上,已经躺着另外两个人,都是镇上失踪的居民。
“快点,堂主说了,今晚要多带几个‘活货’回竹林,给笛子加料!”一个黑衣人低声催促,声音里带着兴奋的贪婪。
“急什么,这镇子就是咱们的囊中之物,等把这些人都喂了笛子,咱们哥俩也能跟着教主大人风光……”
两人的对话还没说完,一道青色的身影已经如鬼魅般窜入巷子。
凌越手中的断剑划破夜色,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劈左边那黑衣人的后颈!
那黑衣人反应也算快,察觉到身后的风声,猛地转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短棍,横在胸前格挡。
“铛!”断剑与短棍相撞,短棍应声而断。黑衣人只觉一股巨力传来,眼前一黑,就被凌越一脚踹中胸口,倒飞出去,撞在墙上,昏死过去。
另一个黑衣人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却被凌越追上,断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说,竹林里还有多少人?你们把抓来的人关在哪里?”凌越的声音像淬了冰,眼神里的寒意让黑衣人浑身发抖。
“我……我不知道……”黑衣人结结巴巴地说,“我只是个小喽啰,只知道堂主在竹林深处的破庙里……”
“破庙?”
“是、是以前的山神庙,早就荒废了……”
凌越不再多问,手刀一挥,砍在他的后颈,将他打晕过去。他快步走到板车前,检查了一下李娘子等人的状况,还好,只是被迷药迷晕了,还有呼吸。
他将三人从板车上扶下来,藏到旁边的柴房里,又用绳子把两个黑衣人捆结实,堵住嘴,扔进了巷子深处的草堆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走向戏班。戏班的门没锁,他推门进去,很快就在后台找到了那面大铜锣和几面鼓,还有两根鼓槌。
他扛起铜锣,拎着鼓槌,转身往镇中心跑去。
刚跑出没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悠长而凄厉的笛声,与之前的低沉不同,这笛声尖锐刺耳,仿佛能刺穿人的耳膜,带着一种强烈的愤怒和催促之意。
显然,阴罗教的人发现同伴失踪,开始急了。
凌越脚步更快,他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镇中心的老槐树下,苏婉和苏郎中已经带着十几个镇民等在那里。这些人大多是青壮年,手里拿着锄头、扁担,脸上带着惶恐,却也有一丝被激起的勇气。他们的家里都燃起了草药,心神清明了不少,听说有办法对抗那些吹笛子的坏人,都自发地聚集了过来。
“凌少侠!”看到凌越扛着铜锣跑来,苏婉眼睛一亮,连忙迎上去。
凌越放下铜锣,喘了口气:“大家听着,等会儿我敲锣打鼓,用声音盖过笛声,你们趁机去叫醒更多的人,让他们家里都燃起薄荷和苍术,越多越好!”
“好!”镇民们齐声应道,声音虽然还有些发颤,却多了几分底气。
凌越深吸一口气,拿起鼓槌,猛地敲响了铜锣!
“哐——!”
洪亮的锣声在寂静的夜里炸开,像一道惊雷,瞬间盖过了四面八方的笛声,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却也让人精神一振。
紧接着,他又拿起鼓槌,重重地敲在鼓上!
“咚!咚!咚!”
鼓声沉稳而有力,与锣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雄浑的声浪,朝着镇子的每一个角落扩散而去。
笛声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浪打乱了节奏,变得杂乱无章,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诡异和穿透力。
“走!”凌越一边敲打着锣鼓,一边对镇民们喊道。
镇民们士气大振,拿着家伙,分成几队,朝着不同的方向跑去。他们挨家挨户地敲门,呼喊着亲友的名字,将薄荷和苍术分发给他们,点燃起来。
很快,越来越多的灯光在青石镇亮起,越来越多的草药燃起,清冽的药香混合着锣鼓声,在夜色中顽强地对抗着那阴邪的笛音。
笛声变得越来越急躁,越来越尖锐,却始终无法压过那震天的锣鼓声和药香。
凌越站在老槐树下,不停地敲打着,手臂已经开始发酸,汗水浸湿了他的青布衫,但他眼神里的光芒却越来越亮。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胜利。阴罗教的主力还在竹林深处,那邪门的摄魂笛也还没真正发力。
但至少,青石镇的人们,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了。
他抬起头,望向河对岸的竹林,那里依旧黑沉沉的,像一头隐忍的巨兽。
凌越握紧了手中的鼓槌,下一锤,敲得更响了。
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