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个哑巴,五岁那年被爸妈找回。
为了补偿我,他们把姐姐拥有的一切都给了我,公主裙、洋娃娃......
姐姐却没有一点怨言,总是摸着我的头,笑着说没关系。
可那天只是因为我胳膊上的一道划痕,爸妈就把姐姐关进了洗衣机。
那天,洗衣房流出的血水染红了整栋楼。
他们终于不再骂姐姐是坏种,而是抱着我哭,说以后会加倍爱我。
可这份爱,是用姐姐的命换的,太脏了。
我穿着姐姐的裙子,抱着姐姐的熊,爬进了那台洗干净姐姐的洗衣机里。
【智能语音播报,100度高温洗模式已开启。】
爸爸妈妈,现在,你们什么都没有了。
1
“不许欺负我妹妹!”
院子里,邻居家那个最胖的男孩,正一把将姐姐推倒在地。
他尖利的指甲划破了姐姐今天刚穿上的那条Dior高定公主裙,裙摆上昂贵的蕾丝被撕开一道丑陋的口子。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是他们先抢我的棒棒糖,姐姐为了保护我,才跟他们对峙。
从回到这个家以来,都是姐姐保护我,免得我受欺负。
姐姐没有哭。
她甚至没看那条价值六位数的裙子一眼,只是从地上爬起来,紧张地检查我的胳膊和膝盖。
确认我没有受伤后,她拉起我冰凉的小手,对我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未未,别怕,姐姐带你回家。”
我看着她裙子上那道刺眼的破口,不由想起妈妈。
我知道,妈妈会生气的。
果不其然,一进家门,正在修剪花枝的妈妈看到姐姐狼狈的样子,脸色瞬间阴沉冰冷。
“林若非,你又死到哪里野去了?看看你这副样子,哪里还有半点林家大小姐的体统!”
姐姐张了张嘴,想解释:“妈妈,是邻居家的小孩他......”
“闭嘴!”妈妈根本不听。
“我不想听任何借口!你身为姐姐,不好好在家里练琴,带着妹妹到处疯跑。”
“现在还把自己弄得像个小叫花子!我们林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急得不行,冲到妈妈面前,拼命地拉她的衣角。
我指着外面,又指指自己,喉咙里发出焦急的“啊啊”声,用力地摇头。
不是姐姐的错!是我的错!
可妈妈却看也不看我,一把将我拉到她身后护住。
她指着姐姐的鼻子,每一个字都似穿肠毒。
“你看看你!把妹妹都吓到了!她才回来多久?身体那么弱,你还敢带她出去惹是生非!”
一旁的爸爸放下报纸,皱着眉想劝和:
“苏雅,你别这么激动,先问问清楚......”
妈妈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去。
“你别管!今天我必须让她知道什么是规矩!不然以后还得了?”
她的目光转向走廊尽头的洗衣房,手指着那个方向,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
“滚进去!给我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清楚怎么做个合格的名媛,再给我滚出来!”
我清楚地看见姐姐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可是她一句话也不敢说。
走进那间冰冷的洗衣房之前,她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个眼神,依旧是那么温柔,甚至还努力对我挤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仿佛在说:
没事,妹妹,等我一会,姐姐一会出来还陪你玩。
“走这么慢,等什么呢!”
妈妈推了姐姐一把,“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紧接着,我听到了门锁被反锁时,洗衣机清脆又沉重的“咔哒”声。
2
妈妈锁上门后,转过身,脸上瞬间换上了无比温柔的表情,蹲下来将我紧紧抱在怀里。
“未未,别怕,妈妈在帮你出气呢。”
她柔软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声音轻得像羽毛。
“姐姐不乖,害我们未未受了委屈,就应该受罚,知道吗?”
我挣扎着,小小的身体在她怀里扭动,手指着那扇紧闭的洗衣房门,喉咙里发出焦急又破碎的呜咽。
“啊......啊......”
妈妈却以为我是被吓到了,把我抱得更紧,下巴抵在我的头顶。
“好了好了,不怕了。那个坏种,不值得你为她担心。”
坏种......
妈妈竟然用这两个字形容姐姐。
那个会把所有零花钱给我买进口糖果、会在我做噩梦时抱着我睡一整晚、会为了保护我跟所有人对抗的姐姐。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个细微的电子音。
是妈妈口袋里的手机发出的。
紧接着,洗衣房里传来机器启动的低沉轰鸣声。
是远程开启了清洗模式!
我的血液在这一刻几乎凝固。
我记得清清楚楚,姐姐曾拉着我的手,指着那台崭新的德国定制洗衣机,笑着对我说:
“未未你看,妈妈为了我们的衣服绝对干净,特地选了这台最厉害的。”
“它为了防尘防潮,只有一个模式哦,就是100度高温除菌洗。”
100度!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挣脱了妈妈的怀抱,冲到洗衣房门口,用我的手掌和拳头疯狂地拍打着那扇门板。
“啊!啊!啊啊啊!”
里面,是世界上最爱我的姐姐!
我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只能用尽全力嘶吼,嗓子火辣辣地疼。
即使嗓子里满是血味,我也毫不在乎。
手掌很快就拍得通红,骨头仿佛都要裂开。
妈妈被我的反应惊到了,她皱着眉大步走过来,一把将我拽了回去。
“林未!你闹什么?你还要护着那个坏种!”
我绝望地看着她,眼泪汹涌而出。
“扑通”一声,我跪了下来。
我给她磕头,一下,又一下,额头撞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抬起头,流着泪,指着洗衣房的方向,然后又指指自己的嘴,用尽全力做出一个“烫”的口型。
妈妈,姐姐会疼的!她会被烫死的!
妈妈看着我狼狈的样子,温柔的抱着我。
“未未宝贝,你怎么了?是林若非教你的吗?用这种方法自残?”
“她倒是会调教你,把你当成她争宠的工具了!”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心里微弱的希望之火被她这句话彻底吹灭。
爸爸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站起身,迟疑地想过去看看。
“苏雅,要不还是把门打开吧,万一......”
妈妈却根本不给他机会。
她猛地撸起我的袖子,指着我胳膊上那道被邻居小孩划出的、已经不再流血的细小划痕。
“万一什么?你先看看你宝贝小女儿的伤!”
“还去管那个害她受伤的畜生做什么!”
爸爸的脚步停下了。
3
他看着我胳膊上那道细小的划痕,眼神里的那一点点疑虑和担忧,迅速被对姐姐的失望与厌恶所取代。
他重新坐回沙发上,没有再为姐姐说一句话。
客厅里,父母开始低声讨论。
“我看她就是被我们惯坏了,越来越有恃无恐。”
妈妈的声音里充满了冷酷。
“等她出来,必须让她给未未跪下道歉。”
爸爸叹了口气,语气疲惫:
“道歉有什么用,她心里根本不服。”
“依我看,还是把她送去农村吧,眼不见心不烦。”
“也好,省得她天天在家里,带坏了未未。”
我就像一个透明的空气人,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我的姐姐......
全世界对我最好的姐姐......
正在那里面受着怎样的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刺耳的机器噪音终于渐渐停了。
一股淡淡的甜腥气,从洗衣房的门缝里飘了出来。
我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门。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
我看见穿着白色公主裙的姐姐,一个身体半透明的姐姐,从那扇紧闭的门里,缓缓地飘了出来。
她脸上还带着我最熟悉的那种、安抚我的笑容。
可是她的身体是虚幻的,眼神里充满了化不开的悲伤和不舍。
她飘到我的面前,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抬起手,想要摸一摸我的头。
可是她的手,却毫无阻碍地,直接穿过了我的身体。
我的眼泪终于无声地决堤。
我知道。
我的姐姐......死了。
被我们的爸爸妈妈亲手杀死了。
我抬起头,看向客厅里那两个还在心安理得地喝着咖啡、指责着姐姐“不懂事”的罪魁祸首。
4
姐姐的灵魂飘在半空中,悲伤地看着我们的父母。
爸爸放下咖啡杯,说:“我去公司拿份文件,你别再想了,等她出来好好谈谈。”
妈妈点了点头,等爸爸走后,她拿出手机,拨通了她闺蜜的电话。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炫耀和厌恶。
“你是不知道,我们家未未有多乖多可怜,都怪林若非那个坏种,天天欺负她。”
“我今天就把她关起来了,好好惩罚她一下。”
“哎呀,别提了,我真受不了林若非了,为了惩罚她,我都不能带我最爱的宝贝未未出去逛街了,你说烦不烦?”
我看到姐姐半透明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变得更加虚幻。
她看了看妈妈,又低头看了看我。
那最后一眼,充满了无尽的眷恋、不舍,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然后,她的身影,就像被风吹散的烟尘,一点一点地,在我眼前慢慢消散了。
不......
姐姐!
不要走!
我伸出手,想去抓住她,却只抓到一片冰冷的空气。
她消失了。
这个世界上,唯一爱我的人,消失了。
“把......我的......姐姐......”
“还给我…”
这是我五年来,第一次开口说话。
竟然是因为我姐姐的死。
声音很轻,轻到连我自己都快听不见。
妈妈还在电话里跟闺蜜抱怨,说她今天心情不好,想去做个SPA放松一下。
爸爸的车已经开出了院子,他大概在想着公司那个几百万的项目。
刚才那几个字,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我抬起另一只手,指甲狠狠地扣进那道伤口里。
血很快就渗了出来,顺着手臂往下流。
疼。
但是远远不如心里疼。
我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脸上没有一滴眼泪。
我转过身,一步一步,走进那个被布置得像童话城堡一样的卧室,此刻看起来无比讽刺。
我打开衣柜,拿出那条姐姐省下自己的零花钱,偷偷给我买的、和她身上那件一模一样的公主裙。
我脱下自己身上华丽的衣服,颤抖着,穿上了它。
我走到床边,抱起那个姐姐送我的、和我差不多高的泰迪熊。
姐姐说,以后她不在的时候,就让小熊替她陪着我。
我抱着小熊走出房间。
妈妈回了卧室,洗衣房也因为程序停止,开了一道小小的缝。
客厅里的血腥味更浓了,但我一点都不害怕。
我没有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拉开了那扇沉重的洗衣机门。
一股混杂着血腥和灼热的蒸汽扑面而来。
我抱着小熊,蜷缩着小小的身体,爬了进去。
里面还残留着姐姐的温度,和她身体的碎片。
姐姐,你一定很疼吧。
没关系,未未不怕疼。
我伸出小小的手指,在布满复杂按钮的面板上,找到了那个最大、最显眼的红色启动按钮。
我用力地按了下去。
【智能语音播报,100度高温洗模式已开启。】
姐姐,不疼了。
我来陪你了。
第二章
5
洗衣机内,100度的高温烤着我的皮肤,狭小的空间让我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疼。
真的很疼。
可是姐姐当时,也是这样疼的吗?
我紧紧抱着那只泰迪熊,闭上眼睛。
记忆像碎片一样,一幕幕在我脑海里闪过。
那是我刚被找回来的第一天。
我站在林家富丽堂皇的大门口,瘦小的身体缩在旧衣服里,浑身脏兮兮的。
爸爸妈妈哭着抱住我,说终于找到我了。
可我看到,站在他们身后的姐姐,眼里没有半点嫉妒和敌意,反而笑着对我招手。
“你好呀,我是姐姐。”
她牵起我的手,一路带我参观这个巨大的家。
“这是你的房间,妈妈说要装修成城堡的样子。在装好之前,你可以和我一起睡。”
那天晚上,我躺在她松软的大床上,浑身僵硬。
我不会说话,我只会啊啊叫。
可姐姐没有嫌弃我,她抱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
“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第二天,妈妈给我买了整整一屋子的新衣服。
可我看到,那些衣服和姐姐的一模一样。
妈妈说:“未未,你看,这都是姐姐的。但妈妈给你也买了一份,你们要一起穿,知道吗?”
姐姐笑着点头:“对,我们要一起穿。”
可我注意到,姐姐衣柜里那条最漂亮的蓝色公主裙不见了。
那是她最喜欢的一条。
后来我才知道,妈妈为了给我买衣服,把那条裙子退掉了。
姐姐什么都没说。
再后来,我开始学钢琴。
妈妈请了全市最好的老师。
可那个老师,原本是姐姐的。
“未未要学琴,那若非你就让一让,反正你也练了这么多年了。”妈妈理所当然地说。
姐姐在旁边听着,手指微微颤抖。
她练了七年的琴。
可她还是笑着对我说:“未未,你好好学,姐姐相信你一定能弹得很好。”
有一次,我在楼梯上摔倒了。
膝盖磕破了皮。
妈妈冲过来,看到姐姐就站在旁边,二话不说就给了她一巴掌。
“你怎么照顾妹妹的!”
姐姐捂着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想解释,可妈妈根本不听。
“别找借口!你就是嫉妒妹妹!”
那天晚上,姐姐偷偷来我房间。
她给我的伤口上药,动作很轻很轻。
“未未,对不起,是姐姐没保护好你。”
明明不是她的错。
她甚至想伸手扶我,可我跑得太快,她根本来不及。
可是她还在道歉。
还有那次,我想吃草莓蛋糕。
姐姐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给我买了一个。
妈妈看到了,劈头盖脸就骂她。
“你给未未买这种垃圾食品!她身体那么弱,要是吃坏了怎么办!”
姐姐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可我看到,她偷偷把那个蛋糕藏在了冰箱最里面。
第二天,她趁妈妈不在,切了一小块给我。
“未未,你尝尝,姐姐觉得这家的草莓是最新鲜的。”
她笑得那么开心。
可我注意到,她自己一口都没吃。
机器的轰鸣声越来越大,滚筒开始旋转。
我的身体被甩得撞在内壁上,骨头传来钝痛。
可我脑子里,全是姐姐的脸。
她总是在笑。
哪怕被骂了,被打了,被冤枉了。
她都在笑。
可现在我才明白。
那些笑容里,藏着多少委屈和心酸。
姐姐。
对不起。
都是因为我。
如果我没有被找回来就好了。
6
爸爸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没有在客厅看到我,有些奇怪。
“未未呢?睡着了?”
妈妈正敷着面膜,不耐烦地挥挥手:“不知道,可能跟她那个死人姐姐一样,闹脾气躲起来了吧。”
“又是林若非教的!她们姐妹俩就是合起伙来气我!”
爸爸皱了皱眉,给姐姐的手机打了个电话。
无人接听。
他心里开始升起一丝不安。
他们开始在别墅里找我。
我的卧室、游戏室、花园......所有我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都没有我的身影。
妈妈开始慌了。
她第一次对爸爸歇斯底里地怒吼:“是不是林若非把妹妹藏起来了?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她要报复我!”
爸爸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他立刻派出了公司所有保安,调取了整个小区的监控。
监控画面里,只看到姐姐下午拉着我的手回家,之后,我们俩再也没有出去过。
我们就在这栋房子里。
可是,哪里都找不到。
巨大的恐慌笼罩了整个家。
妈妈彻底疯了,她开始疯狂地砸东西,把客厅里所有昂贵的摆件都扫落在地。
“林若非!你这个恶毒的魔鬼!你把我的未未还给我!”
爸爸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报了警。
警察很快就来了。
他们开始进行地毯式的搜查。
在搜查过程中,一个年轻的警员闻到了从洗衣房里传出的、一股若有若无的奇怪味道。
他正想上前开门。
“不准动!”
妈妈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厉声阻止。
“那是我大女儿的房间!她在里面反省,谁也不准去打扰她!”
警察们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一股带着诡异粉红色的泡沫,混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从洗衣房紧闭的门缝下面,缓缓地、黏稠地流了出来。
那颜色,像极了被水稀释过无数倍的血液。
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触目惊心。
所有人都看到了。
7
看到那摊血色泡沫的瞬间,为首的老警察神情立刻变得无比严肃。
“开门!”他命令道。
妈妈像疯了一样,张开双臂死死挡在门前。
“这是我的家!我说了不准开!你们凭什么!”
“这是刑事案件现场!请你配合!”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在楼上搜查的年轻警察,拿着一张画纸,神色慌张地跑了下来。
“队长!我在小女儿的房间里,发现了这个!”
那张纸上,是我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下的四个字。
“姐姐,等我。”
爸爸看到那张纸条的瞬间,浑身剧烈一震。
一个让他无法呼吸、头皮发麻的可怕猜想击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滚开!”
他一把推开挡在门前的妈妈,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撞向那扇门。
“砰!”
门被撞开了。
浓烈到极致的血腥味和灼热的水汽,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呛得人几欲作呕。
洗衣机还在低沉地运转着。
而里面......
两具小小的、穿着同样款式公主裙的身体,在翻滚的血水中,以一个诡异的姿势,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我的手里,还死死地抱着那只巨大的泰迪熊。
我们的身体,已经被高温和机器的搅动变得残破不堪。
妈妈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一幕,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眼睛里的光,在一瞬间,全部碎裂,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烬。
她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类的尖叫响彻整个别墅。
爸爸则瘫软在地,抬起手,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用尽全力地扇着自己的脸。
每一声,都沉重而绝望。
“啪!”
“啪!”
“啪!”
他不是在打自己,他是在试图用疼痛,来证明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8
妈妈不哭了,也不闹了。
她跪在那片狼藉之中,用她的双手,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从洗衣机里不断流出的血水。
她的动作机械而麻木,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擦干净......擦干净就好了......”
“我的若非,我的未未,马上就干净了,马上就回来了......”
她的手指很快被地上的碎肉划破,鲜血混进地上的血水里,却仿佛毫无知觉。
警察带来了法医的初步报告,还有从小区物业调来的、更加完整的监控录像。
那段录像,记录了姐姐死亡前最后的几个小时。
监控里,是姐姐在小区的各个角落,一次又一次地把我护在身后,替我挡下那些来自同龄人的欺负和推搡。
每一次,她都像一头勇敢的小母狮,明明自己也怕得发抖,却依然坚定地张开双臂,守护着我。
而法医报告则冰冷地指出:
大女儿林若非的尸体上有大量挣扎的痕迹,指甲因为剧烈地抓挠洗衣机内壁而全部断裂、剥落。
而小女儿林未的身上,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
她是自愿的。
爸爸看着那份薄薄的报告,上面的每一个字都烫得他体无完肤。
他崩溃地嘶吼一声,猛地用头撞向旁边的墙壁。
“砰!”“砰!”“砰!”
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下,但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只想用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
而妈妈,却在极致的喧嚣中,异常平静地站了起来。
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进了姐姐的衣帽间。
那里面,挂满了全世界最漂亮的公主裙,每一件都曾是她的骄傲。
她在衣架上,找到了那件被邻居小孩撕破的、引发了这一切悲剧的、沾着泥土的Dior公主裙。
她脱下自己身上昂贵的香奈儿套装,颤抖着,费力地,将那件对她来说已经太小、太可笑的破裙子,套在了自己身上。
裙子被撑得变形,看起来滑稽又诡异。
她对着镜子里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缓缓地,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9
我和姐姐的葬礼,妈妈没有出现。
爸爸一夜之间,鬓角全白。
他遣散了别墅里所有的佣人,一个人,独自坐在那间空荡荡的、如同巨大坟墓的房子里。
他没有去追究那些欺负过我们的孩子的法律责任。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这场悲剧里,最大的罪人,是他和他的妻子。
但是,复仇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那个带头推倒姐姐、划破她裙子的胖男孩,他的父亲是一家上市公司的副总。
葬礼第二天,这位副总就被爆出挪用公款、商业贿赂的惊天丑闻,证据确凿。
公司股价暴跌,他锒铛入狱,所有家产被冻结查封。
他的妻子一夜之间从贵妇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那些曾经嘲笑过我、推搡过姐姐的孩子们,他们的家庭,在接下来的一周内,接连遭遇了灭顶之灾。
失业。
破产。
名誉扫地。
家庭破碎。
爸爸动用了他积攒了半生的所有资源和力量,用最冰冷、最合法、却也最致命的商业手段。
将每一个曾经直接或间接伤害过我们姐妹的人,连同他们引以为傲的家庭,一个不留地,全部拖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这是一场无声的、不见血的屠杀。
甚至,连当初在妈妈身边说三道四,添油加醋,怂恿她“好好管教”姐姐的那些“闺蜜”,也一夜之间身败名裂,被丈夫扫地出门,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做完这一切,爸爸平静地来到我们的墓碑前。
墓碑上,是我们两张穿着一模一样公主裙的、灿烂的笑脸。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照片上姐姐的脸,喃喃自语:
“若非,未未,爸爸帮你们报仇了......”
“可是为什么,爸爸的心里,还是这么空呢。”
10
所有的仇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但这个曾经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家,已经彻底死了。
财经新闻里,插播了一条社会简讯:
“今日下午三时许,著名时尚名媛苏雅女士,于其丈夫公司‘林氏集团’总部顶楼一跃而下,当场身亡。”
新闻画面里,妈妈的身体被盖上了白布。
她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只是,她的手里,至死都紧紧地攥着一张小小的、被血浸透的儿童画。
画上,是两个手拉着手的小女孩。
一个画得精致漂亮,像个真正的小公主。
另一个画得歪歪扭扭,没有嘴巴,像个笨拙的涂鸦。
但她们都在笑着,笑得那么开心。
爸爸看到新闻的时候,没有流一滴眼泪。
他只是笑了,笑得无比苍凉,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哀和解脱。
他以最快的速度,变卖了林氏集团所有的股份和名下所有家产。
然后,他成立了一个以我和姐姐名字命名的“若非·未未”反虐待儿童基金会,将所有财产都捐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自己则搬到了陵园旁一间简陋的小屋里。
每天,他都会来为我们擦拭墓碑,陪我们说话,就像我们还活着一样。
他说,妈妈穿着姐姐的裙子去找我们了,她要去亲自给姐姐道歉。
他说,他不配得到原谅,所以他只能在这里,守着我们一辈子。
很多年,很多年后。
陵园的守墓人常常看到一个白发苍苍、步履蹒跚的老人,在两座紧挨着的墓碑前,摆上了四副碗筷。
他一边摆,一边用苍老而沙哑的声音轻声说着:
“若非,未未,吃饭了......”
“今天妈妈也来了,爸爸陪你们一起。”
天空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落在墓碑上,也落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
仿佛是两个早已逝去的女儿,在用天堂的泪水,回应她们父亲那份迟到了一生一世的爱。
11
爸爸以为妈妈死了,就可以去天堂向姐姐道歉。
可他不知道。
地狱,才是她唯一的归宿。
妈妈从顶楼一跃而下的那一刻,并没有感受到解脱。
她坠入了一个无尽的、冰冷的黑暗里。
在这里,她看到了我和姐姐。
不,那不是我们。
那只是两个穿着公主裙的、面目模糊的影子。
“若非!未未!”她哭着冲过去,想要抱住我们。
可她的手,却一次又一次地穿过了我们的身体。
突然,周围的场景变了。
她回到了那个她亲手制造的人间地狱——那间洗衣房。
洗衣机正在疯狂地运转,里面翻滚的不是水,而是粘稠的、滚烫的血液。
“妈妈,好疼......”
“妈妈,救我......”
姐姐凄厉的哭喊声和求救声,从洗衣机里传出来,一声声,像是最恶毒的诅咒,钻进她的耳朵里。
她崩溃地跪在地上,捂住耳朵,可是没有用。
那个声音,像是直接刻在了她的灵魂上。
她想逃,可她的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扇门,听着女儿在里面被一寸寸地搅碎。
一遍,又一遍。
永无止境。
当洗衣机终于停下时,门开了。
她以为酷刑结束了。
可从里面走出来的,是另一个她。
一个脸上带着和她一模一样冰冷、厌恶表情的“苏雅”。
那个“苏雅”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用她最熟悉的声音,说着她曾对姐姐说过的、最残忍的话。
“你这个坏种。”
“你怎么不去死?”
“真恶心。”
然后,那个“苏雅”抓着她的头发,把她狠狠地塞进了那台还在滴血的洗衣机里。
【智能语音播报,100度高温洗模式已开启。】
无尽的灼痛和撕裂感袭来。
这是她的地狱。
一个由她自己的恶念和悔恨构筑的,永世不得超生的循环地狱。
而我,和姐姐,正手拉着手,站在地狱的入口。
我们平静地看着她在里面挣扎、嘶吼、被撕碎,然后重组,再被撕碎。
姐姐偏过头,轻声问我。
“未未,你还恨她吗?”
我看着那个曾经高贵美丽,此刻却如同烂泥的女人,摇了摇头。
然后,我张开嘴,用清晰的声音,说出了我死后学会的第二句话:
“姐姐,我们走吧,爸爸还在等我们吃饭呢。”
我们转过身,走向远处那片有光的地方。
那里,没有痛苦,没有偏爱,只有两件一模一样的公主裙,和永远不会放开的、紧紧牵在一起的手。
12
很多年后,爸爸也老了,他躺在陵园小屋的床上,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他手里,同样紧紧攥着一张照片,是我们一家四口唯一的合影。
照片上,所有人都笑得很开心。
爸爸的葬礼,是我远在乡下的爷爷奶奶来操办的。
在整理爸爸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一本陈旧的日记本。
是爷爷的。
日记本里,记录了许多我们不知道的往事。
原来,在我被拐走后,妈妈就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和精神分裂。
她常常会对着空气说话,时而哭,时而笑。
医生说,她把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
一个,是活在自责和痛苦中、濒临崩溃的母亲。
另一个,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被痛苦吞噬、将所有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的、冷酷无情的“苏雅”。
那个对我极致温柔,对姐姐极致苛责的妈妈,其实是病态的。
她把对我的愧疚,扭曲成了对姐姐的憎恨。
因为姐姐的“完美”,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她是一个弄丢了小女儿的、失败的母亲。
而爸爸,他早就知道了一切。
他不是优柔寡断,不是懦弱。
他只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维持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他以为,只要顺着她,满足她,就能让她的病情稳定下来。
他以为,对姐姐的“冷暴力”,只是一种暂时的、不得不为之的“治疗手段”。
他在日记里写道:
“我总以为,若非是暂时的委屈,等苏雅病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若非那么懂事,她会理解的。可我错了,我错得离谱......”
“我亲手把我的两个女儿,都推进了深渊。”
“我才是那个最大的罪人。”
爸爸、妈妈、我和姐姐的墓碑前,放着一束白色的雏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