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杀,撕碎,吞噬。
狂暴的意念如同岩浆,瞬间淹没了陈烬残存的理智。青铜右臂不再是他的肢体,而是成了一头彻底苏醒、渴望鲜血和毁灭的凶兽,拖拽着他的躯壳,化作一道暗红色的残影,扑向崖壁阴影中的杀手。
那冰冷的金属面罩下,杀手眼中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讥诮。臂弩稳稳抬起,弩身上灵纹次第亮起,压缩到极致的毁灭性能量锁定了陈烬毫无防护的眉心。下一瞬,便是脑浆迸裂的结局。
孽障,回来。石锋惊怒的咆哮被耳畔呼啸的风声撕碎。
死亡的阴寒刺痛眉心。然而,就在弩箭即将激发的前一刹那。
嗡
陈烬那只沸腾的青铜右臂内部,那股冰冷灼热的能量洪流,在杀戮指令的催逼下,竟自行循着某种玄奥的路径疯狂运转。皮肤下燃烧的暗红纹路骤然扭曲、变形,不再是简单的爪痕,而是勾勒出一个极其短暂、却狰狞无比的穷奇虚影。虚影仰天无声咆哮,一股源自上古凶兽的、蛮横霸道的威压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向阴影中的杀手。
杀手扣向扳机的手指猛地一僵。并非出于恐惧,而是他体内平稳运转的灵力,在这突如其来的凶兽威压冲击下,竟然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不足百分之一息的凝滞。
对于凡人,这凝滞微不足道。但对于高手相争,这已是致命的破绽。
就是现在。
陈烬的身体完全被青铜臂操控,五指曲张的利爪带着撕裂一切的尖啸,已然迫近杀手面门。
杀手眼中讥诮尽去,化为一丝真正的惊愕。但他应变极快,放弃激发需要绝对稳定灵力的致命弩箭,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向后一仰,同时左袖中滑出一柄淬毒的幽蓝短刃,疾刺陈烬手腕经脉。攻其必救。
若是正常状态的陈烬,此招必中无疑。
但此刻的他,只是一具被凶兵驱动的傀儡。没有闪避,没有格挡。只有最原始、最暴戾的扑杀。
嗤啦
青铜利爪狠狠抓落。杀手虽极力后仰,但那淬毒短刃甚至没能碰到陈烬的手腕,冰冷的爪风已然撕裂了他的夜行衣和护体灵光。五道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从他左肩一直延伸到右腹。鲜血如同泼墨般喷射而出。
呃啊。杀手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这力量…这凶性…远超情报所述。
但他毕竟是经过严酷训练的杀戮机器,重伤之下,竟借着爪击的力道猛地向后翻腾,同时右手臂弩再次抬起——这一次,弩箭上闪烁的不再是凝聚的灵光,而是爆裂的火焰符文。
同归于尽。不,是逼退。
然而,被凶性主宰的陈烬根本不知退避为何物。青铜右臂再次扬起,就要不顾一切地将对方撕成碎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镇
一声沙哑却蕴含着奇异力量的断喝,如同惊雷般在陈烬灵魂深处炸响。
是石锋,他不知何时已强忍着右臂的麻痹,左手并指如剑,指尖缭绕着微弱的土黄色光芒,隔空狠狠点向陈烬那只狂暴的青铜右臂。指尖落处,并非手臂实体,而是虚空中与之连接的某条无形线络。
嗡
陈烬前扑的动作猛地一滞。如同被无形的缰绳狠狠勒住。青铜右臂上燃烧的暗红纹路剧烈闪烁,发出不甘的嗡鸣,那股狂暴的杀戮意念与石锋渡来的沉凝力量疯狂冲突。
呃啊啊啊,陈烬抱头发出痛苦的嘶嚎,理智与兽性在脑中激烈绞杀,眼球布满血丝,几乎要爆裂开来。
那重伤的杀手见状,眼中狠厉之色一闪,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激发爆裂弩箭,猛地捏碎了腰间一块玉符。
噗, 一团浓密的、带着刺鼻腥臭的黑雾瞬间爆开,笼罩住他的身形。
想走,石锋眼中寒光爆射,左手舍弃对陈烬的压制,并指如刀,隔空朝着那团翻滚的黑雾狠狠一斩。一道凝练的土黄色气刃撕裂空气,斩入黑雾之中。
咳,黑雾中传来一声闷哼,随即是重物坠地的声音,但很快,一道黯淡的流光便顶着黑雾,以一种燃烧生命的秘术,疯狂朝着崖顶方向遁去。速度极快,眨眼间便消失在浓雾之中。
石锋没有追击,他的脸色苍白了几分,右肩胛处的灰黑色气息又蔓延了一丝。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出的唾沫里带着细微的血丝。那破罡噬元针的毒性,极其阴损。
此刻,陈烬体内的冲突也到了极限。失去了石锋的外力压制,那股杀戮意念再次占据上风,但方才的短暂清醒,如同在堤坝上凿开了一丝裂隙。
小…鱼…他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不堪的两个字。左手死死攥着那枚粗糙的骨笛,冰冷的触感和残存的意念,成了对抗疯狂的最后锚点。
青铜右臂剧烈颤抖,暗红纹路明灭不定,臂骨深处传来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仿佛那凶兵本身的意志,也在排斥着这来自外部的操控和源自内部的抵抗。
噗
一口滚烫的、带着暗沉光泽的鲜血猛地从陈烬口中喷出,溅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竟发出轻微的嗤嗤腐蚀声。
他眼中的血红稍退,身体一软,单膝跪倒在地,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扯着烧红的铁丝。青铜右臂无力地垂落,光泽黯淡,纹路模糊,仿佛刚才那短暂的爆发耗尽了所有力量,只留下深入骨髓的剧痛和一种被掏空般的虚弱。
石锋拄着拐,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又瞥了一眼地上那滩诡异的鲜血,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凝重。
哼,还算没彻底变成畜生。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态。被凶兵反噬的滋味,如何。
陈烬抬起头,脸上血污和汗水混杂,眼神里是劫后余生的恐惧、深深的疲惫,以及一种直面自身非人恐怖的茫然。它…它想控制我…
控制,石锋嗤笑一声,用木拐点了点他那条枯槁的左腿。它和你,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它烂了,你也活不成。刚才若不是老子强行打断,任由你被那杀戮意念彻底吞掉,最好的结果,也是气血逆行,爆体而亡。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这玩意…他指着青铜右臂。是活的。它在用它的方式教你看下去,用最快、最狠、最有效率的方式——杀戮和吞噬。但它的活法,和你的活法,不一样。控不住它,你迟早不是变成只知杀戮的疯子,就是被它吸干精气神,变成一堆真正的烂铜废铁。
陈烬看着自己那只暂时沉寂、却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手臂,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力量伴随着无法预料的失控和恐怖的代价。
那…那怎么办。
怎么办,石锋眯起眼睛,看向杀手遁走的方向,又看了看那支彻底失去光泽、变得如同普通锈铁般的武骸巨臂。凉拌。仙门的猎狗鼻子比老子想的还灵,已经嗅到味儿了。刚才那只,只是个探路的杂鱼。很快,更多的鬣狗,甚至真正的狼,就会扑下来。
他转头,目光重新落在陈烬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你想活着,想以后不被这玩意变成疯子,就得在下次发疯前,让它…也让你自己…变得更能咬。
从明天起,训练加倍。石锋的声音斩钉截铁。老子会教你最基础的控制法门,能学多少,看你造化。但最主要的…
他的木拐重重一顿,指向谷底更深、更黑暗、煞气更浓郁的方向,那里隐约传来令人心悸的低沉嘶吼。
去和那里更凶、更毒、更狡猾的畜生厮杀。用它们的血,磨你的爪子。用它们的命,喂饱你身体里这头饿狼。让它习惯你的味道,让你习惯它的獠牙。
只有在杀戮中保持清醒,你才算真正握住了刀柄,而不是变成了刀。
就在这时,那支瘫倒在地、早已失去所有光泽的武骸巨臂,那紧握的拳头指缝间,最后一点微弱的暗红余烬,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彻底熄灭了。
但在彻底熄灭的前一瞬,那余烬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并非指向崖顶,而是指向了谷底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更加深邃幽暗的方向。
仿佛一个无言的提示,一个最后的遗赠。
石锋浑浊的目光骤然一凝,死死盯住了那个方向,帽檐下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惊疑不定的神色。
那个方向…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难道是祂被打落凡尘时…最后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
一声更加低沉、更加古老、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恐怖嘶吼,伴随着锁链拖动的沉重哗啦声,猛地从那个幽暗的方向深处,隐隐传了过来。
那嘶吼声中蕴含的威压和怨毒,让陈烬浑身汗毛倒竖,青铜右臂甚至下意识地微微颤抖了一下,不再是暴怒,而是某种源自本能的忌惮。
石锋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戒备。
看来…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干涩。这死人坑底下…埋的东西,比老子想的…还要麻烦…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陈烬身上,眼神复杂难明。
小子,你的时间…可能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