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更新时间:2025-12-18 02:17:38

第11章

尘埃如同灰色的雪,缓缓飘落,覆盖了倾颓的金属巨臂、狰狞的地裂、以及满地的狼藉。谷底死寂,唯有陈烬粗重沙哑的喘息声,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闷响。他瘫在冰冷的骸骨堆上,右臂如同被碾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剧痛伴随着一种奇异的、被打通经络后的灼热通畅感。目光却死死黏在那支倔强指天的金属巨臂上,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那毁天灭地、却又戛然而止的一拳。

武道…真正的武道…竟是这般模样。

石锋佝偻的身影在弥漫的尘埃中,如同凝固的礁石。他枯瘦的手依旧停留在金属巨臂那惨烈的冲锋图腾上,指尖微微颤抖,仿佛在汲取着那万古不灭的战意,又像是在抚慰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许久,他才缓缓转过身,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那双眼睛,在尘埃落定的昏暗中,亮得骇人,里面翻涌着一种陈烬无法完全理解的、混合着无尽悲怆和冰冷狂热的复杂情绪。

看清楚了。石锋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片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砸在陈烬的心上。这就是你那只爪子,你脊梁骨里那点玩意儿,原本该有的…一点点样子。

他拄着拐,一步步走近,木拐点在铺满金属碎屑和骨粉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是不是觉得,有了这个,就能杀回村子,宰了那些看你笑话的废物。就能冲上青云仙门,把那些断你脊梁的杂碎撕成碎片。石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嘲讽。做梦。

他猛地伸手指向那支开始缓缓失去光泽、变得灰暗的金属巨臂。强不强。上古战兵,一拳能轰塌半座山。结果呢。还不是变成了一堆烂铁,烂在这不见天日的死人坑里,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你以为打断你脊梁的,只是王执那几条听令行事的狗。只是青云仙门那一纸轻飘飘的禁武令。石锋的嘴角扯起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小子,你太高看他们,也太小看你这身罪业了。

陈烬的心脏猛地一缩,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隐隐感觉到,石锋即将揭开的,是一个远超他想象的、黑暗而恐怖的真相。

石锋浑浊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向极其遥远的过去,声音变得低沉而缥缈。很久以前…久到这片大地上的王朝更替都成了模糊传说…人族孱弱,不过是万族血食,仙魔牧场上随意宰割的羔羊。

直到…初火燃起。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敬畏。有人从远古遗迹、从星辰坠落之地、从血脉最深处的咆哮里,找到了另一种路。不靠灵根,不拜仙神,只锤炼这身血肉凡胎,挖掘自身无尽潜能。以气血为薪,以意志为火,锻骨、焚脏、开窍、凝域…乃至最终,以身撼道,以武通神。

那是武道最辉煌的年月…石锋的声音里罕见地透出一丝狂热和向往。武尊裂空,武圣摘星。人族凭一双肉拳,打出的赫赫威名,让仙魔退避,让万族侧目。建立起不依靠灵气、不仰仙门鼻息的庞大王朝。那是真正属于凡人的…燎原之火。

他的话语仿佛带着魔力,在陈烬眼前勾勒出一幅波澜壮阔、气血奔涌的画卷,让他心驰神摇,青铜右臂都微微发热。

但下一秒,石锋的声音骤然变冷,如同冰锥刺破幻梦。可惜,火燃得太旺,就会烧到不该烧的东西。

仙门…那些自诩天道代言、高高在上的蛀虫,他们岂能容忍蝼蚁挣脱掌控,甚至威胁到他们的地位。石锋的眼中爆射出刻骨的仇恨。他们恐惧了。武道不借灵气,不修元神,他们的功法、他们的法宝、他们那套建立在灵气垄断上的秩序,对真正的顶尖武者,作用有限。

所以,他们编织了一个弥天大谎。石锋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厉。他们宣称武道汲取的是秽气,是血煞,修炼到高深境界会污染地脉,侵蚀灵根,最终会引来域外邪魔,导致天地崩毁。

他们证实了这一点。石锋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们暗中培育了一种恐怖的噬武蛊虫,投入武道最昌盛的几个大域。蛊虫钻入武者体内,吞噬气血,扭曲心智,让人变成只知杀戮的怪物。然后,仙门再适时出现,悲天悯人地清理掉这些入魔的武者,将一切罪责推给武道本身。

恐慌蔓延…猜忌横行…曾经的英雄被污蔑为魔头…传承被斥为邪功…石锋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愤怒。再加上他们许以重利,威逼胁迫…无数人族内部的败类、软骨头倒戈相向。一场针对武道传承的、持续了数百年的、血腥到无法想象的清洗…开始了。

镇武司…屠魔军…一个个沾满同胞鲜血的刽子手机构被建立起来…石锋的呼吸变得粗重,仿佛那血腥的历史压得他喘不过气。无数武道宗门被连根拔起,传承被焚毁,武者被屠戮、囚禁、用作各种惨无人道的试验…就像…

他的目光骤然落在陈烬那只青铜右臂上,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痛苦。就像制造出你这条胳膊的…那些杂碎一样。

陈烬如遭雷击,猛地看向自己那只诡异而强大的手臂,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们…对我做了什么。他的声音干涩发颤。

做了什么。石锋发出一声夜枭般的冷笑。仙门发现,彻底灭绝武道太难,总有不甘的火种在黑暗中复燃。于是,他们换了个更恶毒的法子——驯化和利用。

他们抓捕有资质的武者,用各种秘药、禁术、甚至移植强大妖兽或古战场残骸的部位,强行改造、催生出只懂杀戮、没有自我意志、完全受他们控制的兵器。称之为——武骸。

你这条胳膊…石锋的木拐重重地点在陈烬的青铜右臂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如果老子没看错,里面熔炼了不止一种东西。有古战场某个强大存在的残骸气息,有至少三种以上相互冲突的妖兽血脉,还有最恶毒的…用来抹杀神智、灌输绝对服从指令的蚀魂符文。

他们原本是想把你做成一件听话的兵器,或许是试验出了岔子,或许是扔你下崖时觉得你已经死了…石锋盯着陈烬的眼睛。但你小子命硬,那点残存的薪火锻骨诀和这谷底的特殊环境,非但没让你变成白痴,反而阴差阳错,让你初步掌控了这条胳膊的力量…

陈烬只觉得浑身冰冷,胃里翻江倒海。自己的力量来源,竟然如此肮脏和恐怖。这手臂既是力量的源泉,也是一个恶毒的诅咒和牢笼。

为…为什么告诉我这些。陈烬的声音颤抖着。

为什么。石锋猛地逼近,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压迫感。老子是要你看清楚。你这辈子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不是一两个仙门弟子,不是一纸禁令。他的声音如同咆哮,在空旷的谷底回荡。是编织了数百年、根植于无数人恐惧和愚昧中的弥天大谎。

是那些为了权力和恐惧,能对自己同胞实施最恶毒改造和屠杀的仙人。

是那些已经习惯了跪着,并且认为站着才是异端的同胞。

是这套从骨头缝里把你彻底否定、让你永世不得翻身的…规矩。

石锋用木拐狠狠戳着地面,仿佛要戳穿这虚伪的世道。他们打断你的脊梁,不是因为那半块护心镜,不是因为那点粗浅的锻体法。是因为你这身骨头,你这不肯彻底跪下去的魂,碰响了他们最敏感、最恐惧的那根弦。

你现在还觉得,你那点仇恨,你那点想要爬回去过安稳日子的念头,够用吗。

陈烬僵在原地,如同冰雕。石锋的话语,比那金属武骸的拳头更沉重,更彻底地粉碎了他原本的世界。仇恨并未消失,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但却不再是针对某个具体的人,而是指向了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深渊。

就在他被这恐怖的真相冲击得心神摇曳之际。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无比的破空声,如同毒蛇的嘶鸣,骤然从极高处的崖壁阴影中射来。

目标,直指石锋的后心。

那是一根通体漆黑、细如牛毛、尾部闪烁着微弱灵光的——破罡噬元针。仙门执法堂用来暗算高手、专门破除护体罡气的阴毒法器。

快、准、狠。时机刁钻到了极点。正是石锋情绪激荡、陈烬心神失守的刹那。

石锋仿佛背后长眼,在破空声响起的瞬间,身体就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其老瘸形象的敏捷,猛地向左侧一滑。

但他终究慢了一线。或者说,那偷袭的时机把握得太过精准。

黑色的细针没能命中后心,却狠狠扎进了他右臂肩胛的位置。

呃,石锋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猛地一颤。一股灰黑色的气流瞬间从针孔处蔓延开来,他整条右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暗、僵硬。那根磨得油亮的木拐差点脱手。

藏头露尾的鼠辈。石锋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杀机,死死锁定崖壁某处阴影。

几乎在石锋中针的同时。

陈烬那只青铜右臂毫无征兆地再次沸腾。这一次,不再是敌意和愤怒,而是一种极致的、如同被天敌触碰逆鳞般的暴怒和狂暴。皮肤下的暗红纹路瞬间燃烧到极致,臂骨深处那股冰冷灼热的能量以前所未有的幅度疯狂冲击。一股毁灭一切的杀戮指令,如同烧红的铁水,狠狠灌入他的脑海。

杀,杀了那放冷箭的。撕碎他,吞噬他。

这股意念之强烈,瞬间冲垮了陈烬刚刚建立的脆弱认知。

吼,他喉咙里发出完全不似人声的咆哮,双眼瞬间被血红的凶光淹没。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傀儡,拖着废腿,却爆发出恐怖的速度,化作一道暗红色的残影,朝着弩箭射来的方向,疯狂扑去。

青铜右爪撕裂空气,带着尖啸,直取阴影。

蠢货,回来。石锋惊怒交加的吼声在身后响起,却根本无法阻止彻底被手臂凶性控制的陈烬。

崖壁阴影中,一个穿着紧身夜行衣、脸上带着金属面罩的身影悄然浮现,只露出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他看着疯狂扑来的陈烬,眼中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嘲讽,手中一把造型奇特的臂弩再次抬起,对准了陈烬的眉心。

弩箭上灵光闪烁,显然威力远超刚才偷袭石锋的那一击。

死亡的气息,瞬间将陈烬彻底笼罩。

而在他身后,石锋强行压下右臂的麻痹,左手猛地拍向腰间镇岳腰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谁也没有注意到,那支瘫倒在地、开始失去光泽的金属武骸巨臂,那紧握的、烙印着冲锋图腾的拳头指缝间,一点微弱的、如同星辰余烬般的暗红光芒,极其突兀地、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仿佛回应着青铜右臂的狂暴,又仿佛…在凝聚着最后的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