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院其实不算大,统共也就那几排平房。
陆峥腿长步子大,虽然刻意收敛了速度,但苏梨还是得小跑两步才能跟上。
大概是察觉到掌心里的那只手有些汗湿,或者是感觉到了身后人的气喘吁吁,陆峥那只像铁钳一样的大手松了松。
但他没放开。
不仅没放,拇指还在她手背上那块软肉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粗糙的茧子刮过娇嫩的皮肤,带起一阵细微的电流。苏梨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往回缩手。
陆峥这回倒是没强求,顺势松开了。
他停在一处有些偏僻的院落前,从兜里掏出一把黄铜钥匙,“哗啦”一声捅开生锈的铁锁。
“到了。”
苏梨揉着被捏红的手腕,探头往里看了一眼。
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这眼前的景象还是让她眉心直跳。
这哪是家,这简直是盘丝洞。
院子里杂草长得比人膝盖还高,墙角的荒草丛里甚至还趴着两只被惊动的癞蛤蟆。
几间红砖瓦房看着倒是结实,就是那窗户玻璃上蒙着的灰,厚得都能在上面写大字报了。
最要命的是那股霉味,门一推开,扑面而来,呛得苏梨当场就退后三步,从兜里掏出手帕捂住了鼻子。
“陆团长,”苏梨声音闷在手帕里,听起来瓮声瓮气的,透着股嫌弃,“这房子多久没住人了?这能住吗?”
陆峥站在门口,看着满屋子的灰尘和蛛网,那张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罕见地闪过一丝尴尬。
他申请的是最好的房子,独门独院,两间正房带个堂屋,连厨房都是单独的。
但他忘了,这屋子空了半年多,他又是个大老爷们,平时住宿舍,压根没想过提前过来收拾一下。
“条件是艰苦了点。”
陆峥轻咳一声,试图挽回一点颜面,“不过这房子朝向好,冬暖夏凉。前任住户是个参谋长,调走后就一直空着。”
苏梨站在院子中间那块唯一还算干净的水泥地上,死活不肯再往前半步。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在屋里屋外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陆峥身上,理直气壮地开口:“我不进去。这灰大得能把人埋了,我这衣服刚换的。”
要是换个别的军嫂,这会儿估计早就挽起袖子找扫帚脸盆开始干活了。
可苏梨不。
她就那么俏生生地站着,那副娇气的模样,仿佛这满屋子的灰尘是在故意针对她。
陆峥看着她那身白底蓝花的衬衫,确实干净,跟这就差没长蘑菇的破屋子格格不入。
“你在外面等着。”
陆峥二话没说,就把手里的两个铝饭盒塞到苏梨怀里。
紧接着,他当着苏梨的面,开始解扣子。
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挑开风纪扣,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苏梨抱着饭盒,眼睛微微睁大。
这人要干嘛?耍流氓?
陆峥脱下那件被汗水浸透的军装上衣,随手挂在院里的晾衣绳上。里面是一件军绿色的背心,紧紧地裹在他身上。
这一脱,那身材就彻底藏不住了。
宽阔的肩膀,结实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得像雕塑,古铜色的皮肤上还挂着刚才走路出的汗珠。
随着他的动作,背心底下的腹肌若隐若现,充满了爆发力。
苏梨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两秒。
不得不承认,这便宜老公虽然脾气臭了点,但这皮囊和身材,确实是极品。
陆峥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她的打量,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他转身进屋,不知从哪翻出一把秃了毛的扫帚和一个破脸盆。
“我去打水。”
他丢下这句话,拎着脸盆就往院子角落的水井走。
那水井是压水式的,陆峥单手握着压杆,手臂肌肉隆起,几下就压出了清冽的井水。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苏梨就坐在院子里那块被陆峥特意擦干净的大石头上,看着这位威名赫赫的陆团长,像个勤杂工一样忙进忙出。
他干活极利索。
扫地、擦窗、除草。
那些在苏梨看来需要大半天才能搞定的活,在他手里就像切瓜砍菜一样简单。
两米高的窗户,他不用踩凳子,长臂一伸就擦得锃亮。沉重的实木桌子,他单手就能拎起来挪窝。
苏梨也没闲着。
虽然她不干活,但她会指挥啊。
“陆团长,那个墙角还有个蜘蛛网,没扫干净。”
“窗户缝里全是土,得用湿布擦。”
“哎呀,那个柜子能不能挪到这边来?挡光了。”
她指挥得顺口,陆峥竟然也配合得默契。
让擦哪擦哪,让挪哪挪哪,一句废话没有。
偶尔有路过的军嫂或者战士,往院子里探头一看,下巴都差点掉地上。
平日里那个冷着脸骂得新兵蛋子腿肚子转筋的“活阎王”,这会儿正光着膀子,满头大汗地给媳妇擦玻璃?
而那个新来的漂亮媳妇,就跟个地主婆似的坐在旁边,手里还拿着把不知从哪找来的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风。
这画面,简直魔幻。
等到日头升到头顶,屋里终于有了个人样。
水泥地被拖得干干净净,窗明几净,空气里的霉味也被穿堂风吹散了不少。
陆峥把最后的一盆脏水泼在院子里的杂草上,直起腰,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他走到苏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背心已经完全湿透了,贴在身上,勾勒出胸肌的轮廓。那股强烈的雄性荷尔蒙气息混着肥皂味扑面而来,烫得苏梨稍微往后仰了仰身子。
“进屋看看,还有哪不满意?”
陆峥的声音有些哑,大概是渴的。
苏梨站起身,装模作样地进屋巡视了一圈。
“勉强能住吧。”她指尖在桌面上划过,没沾上灰,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辛苦陆团长了。”
这句谢说得轻飘飘的,一点诚意都没有。
陆峥也不恼。
他看着苏梨那张白里透红的小脸,心里莫名觉得,这房子收拾干净了,再把她往这一放,才算是个家。
“床还没铺。”
陆峥指了指里屋那张光秃秃的木板床,“行李还在招待所,我去取。你在家待着,别乱跑。”
又是别乱跑。
苏梨撇撇嘴:“我能跑哪去?这人生地不熟的。”
陆峥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逃跑的端倪,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去拿挂在院子里的军装外套。
穿衣服的时候,他动作顿了一下,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走回来递给苏梨。
“拿着。”
苏梨一愣,低头看着那个牛皮纸信封:“什么?”
“津贴。”
陆峥把信封往她手里一塞,语气硬邦邦的,“这个月的,加上之前的积蓄。还有各种票,都在里面。”
信封沉甸甸的,摸着厚度不少。
苏梨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他。
这年头,男人把钱全交给媳妇管的不是没有,但像陆峥这样,刚见面第二天,还在闹离婚的节骨眼上,就敢把全副身家交出来的,绝对是凤毛麟角。
他不怕自己卷款潜逃?
“给我干嘛?”苏梨捏着信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陆团长就不怕我拿了钱买张火车票跑了?”
陆峥扣扣子的手停住。
他低下头,视线锁住苏梨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危险的光。
“你可以试试。”
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股子狠劲儿,“只要你能跑出这方圆百里的哨卡。”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这里买东西不方便,缺什么自己去服务社买。钱不够再跟我说。”
苏梨:“……”
这人到底是想威胁她,还是想宠她?
陆峥没给她琢磨的时间,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苏梨捏着那个信封,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心情有点复杂。
她打开信封看了看。
好家伙。
大团结就有几十张,还有厚厚一沓粮票、布票、肉票,甚至还有几张稀罕的工业券。
这在这个年代,绝对是一笔巨款。
原主在乡下累死累活一年,恐怕连这里的一个零头都挣不到。
“糖衣炮弹。”
苏梨小声嘀咕了一句,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了翘。
既然要在这里待一阵子,还要备战高考,手里没钱是万万不行的。这钱既然是他主动给的,那她用起来也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反正等离了婚,赚了钱再还他就是。
苏梨把信封贴身收好,看着这虽然干净但空空如也的房子,叹了口气。
还得置办东西啊。
锅碗瓢盆、洗脸架、窗帘……这光秃秃的窗户,晚上睡觉连点隐私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