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完,苏梨感觉清爽了不少。
刚回到房间放下脸盆,门就被敲响了。
这次没等她去开,门就被推开,陆峥走了进来。
他还是昨天那身作训服,不过显然是换洗过的,带着一股肥皂味。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结实的小臂肌肉,手里拎着两个铝饭盒。
陆峥一进门,视线就在苏梨身上扫了一圈。
看到她挽起的裤脚和袖口,眉头皱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
“吃饭。”
他把饭盒往桌上一放,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大马金刀,占了大半个桌子。
苏梨也不客气,走过去坐下。
今天的早饭是稀饭、馒头,还有一碟咸菜丝和两个煮鸡蛋。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已经是顶好的待遇了。
苏梨拿起馒头,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陆峥吃得快,几口就把一个馒头干掉了,然后抬头看着苏梨。
她吃东西的样子很斯文,不像是装出来的,倒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教养。细嚼慢咽,连掉在桌上的渣子都会用手帕包起来。
“今天带你去办手续。”陆峥突然开口,声音沉沉的。
苏梨动作一顿,抬眼看他:“离婚手续?”
陆峥拿着筷子的手僵了一下,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几分。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家属院入住手续。”
他盯着苏梨,语气硬邦邦的:“报告批下来了。东边那排平房,两间大瓦房,带个小院子。等会儿吃完饭,带你去看看。”
苏梨放下手里的馒头,正色道:“陆团长,我昨天说得很清楚……”
“我也说得很清楚。”陆峥打断她,身体前倾,那种强大的压迫感又逼了过来,“在这里,我是团长,听我的。”
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苏梨刚想反驳,陆峥却已经站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饭盒。
“还有。”他动作顿了一下,视线落在苏梨露在外面的脚踝上,喉结滚了一下,声音有些发紧,“以后把裤腿放下来。这里全是男兵,不想惹麻烦就穿严实点。”
说完,他拎着空饭盒就往外走。
苏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踝。
这叫不严实?
这男人是活在大清朝吗?
……
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人在屋檐下,苏梨还是跟着陆峥出了门。
毕竟她现在身无分文,要想在这个偏远军区活下去,还得先稳住这个“长期饭票”。离婚的事,得徐徐图之。
正是早操结束的时间。
通往家属院的大路上,到处都是穿着绿军装的战士。
陆峥走在前面,步子迈得大。苏梨跟在后面,也不喊累,就那么不紧不慢地走着。
所过之处,原本喧闹的营区像是被按了静音键。
一个个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小战士,看到苏梨的瞬间,全都愣在了原地。有的甚至连走路都顺拐了,眼珠子恨不得黏在苏梨身上。
“团长好!”
“团……团长好!”
敬礼的声音此起彼伏,但那视线却全都越过陆峥,往他身后瞟。
这就是团长那个乡下媳妇?
这是仙女下凡吧!
陆峥的脸色越来越黑。
他突然停下脚步,猛地一转身。
苏梨正低头看着路面,差点撞在他硬邦邦的胸口上。
“怎么了?”苏梨退后一步,有些疑惑。
陆峥没说话,直接伸手,一把抓住了苏梨的手腕。
他的手掌很大,掌心粗糙滚烫,几乎能把苏梨纤细的手腕整个包住。
苏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挣脱:“你干什么?大庭广众的……”
“别乱跑。”陆峥声音冷得掉渣,手上的力道却不容拒绝,“跟紧我。”
说完,他也不管苏梨愿不愿意,拉着她就往前走。
原本他只是走在前面带路,现在直接变成了并排牵手。
他这一挡,大半个身子都护在了苏梨侧前方,那双鹰一样的眼睛冷冷地扫过四周。
那些偷看的小战士被团长这杀人般的目光一扫,吓得脖子一缩,赶紧收回视线,一个个立正站好,目不斜视。
两人一路走到家属院门口。
苏梨的手腕被握的生疼,她试着往回抽了抽手,没抽动,反倒被拽得更紧了。
“陆团长,”苏梨不得不加快步子,才勉强跟上男人的长腿节奏,气息微喘,“你这是要在全团面前游街示众吗?松开,我自己会走。”
陆峥脚下没停,目视前方,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前面就是家属院,路不平。”他声音闷闷的,理由找得蹩脚至极。
路不平?这大马路压得比苏梨那个人生规划还平。
苏梨翻了个白眼,视线扫过四周。
刚才还只是几个小战士偷看,现在倒好,越往里走,人越多。有些正在操场上练单杠的光膀子兵,一看见陆峥牵着个女人过来,一个个像是被点了穴,挂在杠子上不动了,眼珠子瞪得溜圆。
“那就是嫂子?我的乖乖……”
“嘘!团长看过来了!想死啊你!”
陆峥眼风如刀,往那边一刮,那群猴崽子瞬间作鸟兽散,只是跑远了还不忘回头瞅两眼。
这男人,占有欲还挺强。
苏梨心里哼了一声,不再做无用功,任由他牵着。反正丢人的不是她,既然这“活阎王”都不怕被人议论,她一个打算离婚的怕什么?
家属院的大铁门就在眼前。
门口的大榕树底下,聚着三五个妇女,正一边纳鞋底,一边嗑瓜子。瓜子皮吐了一地,唾沫星子横飞,显然正是情报交换的高峰期。
其中嗓门最大的那个,穿件又宽又大的灰布褂子,头发胡乱挽在脑后,颧骨高凸,薄嘴唇上下翻飞,正是隔壁营长家的媳妇,赵秀莲。
“哎哟,我跟你们说,昨儿个小赵去接人,回来那脸拉得跟长白山似的。听说那乡下媳妇娇气得很,一来就住招待所,连面都不露!这一看就是个不能过日子的,咱们陆团长这回可是要栽……”
赵秀莲正说得起劲,手里纳鞋底的针还在头皮上蹭了蹭。
旁边有个眼尖的妇女猛地杵了她一肘子:“别说了!来了!”
赵秀莲手里动作一顿,顺着那人的视线扭头看去。
这一看,嘴里的瓜子皮直接卡在了喉咙眼,“咳咳咳”地惊天动地咳了起来。
只见不远处的土路上,陆峥身姿挺拔如松,一身作训服衬得人高马大。这倒不稀奇,稀奇的是他手里牵着的那个人。
那姑娘穿得简单,白底蓝花的旧衬衫,黑裤子,可那身段,那皮肤……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落在她脸上,白得简直在发光。她微微低着头,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几缕碎发贴在耳侧,被汗水濡湿了,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慵懒和风情。
赵秀莲把眼珠子揉了又揉。
这他娘的是村姑?
以前村里来的家属,哪个不是黑红脸蛋、粗手大脚?这一位,说是文工团下来的台柱子都有人信!
陆峥牵着苏梨,径直走到大树下。
原本热闹的“情报站”瞬间鸦雀无声,几个妇女你看我我看你,手里的活计都停了。
“陆团长回来啦?”还是赵秀莲反应快,把嘴里的瓜子皮吐干净,堆起一脸褶子笑,“这就接媳妇回家呢?”
陆峥停下脚步,淡淡地点了点头:“嗯。”
多一个字没有。
赵秀莲也不尴尬,那双精明的小眼睛像探照灯一样,上上下下把苏梨刮了一遍。
视线落在苏梨那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上,赵秀莲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开了口:“哎哟,这就妹子啊?
长得是真俊!就是看着太单薄了点。咱们这南边日子苦,挑水劈柴都得自己干,这小身板,能扛得动锄头吗?别回头风一吹就倒了,还得咱们陆团长伺候。”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妇女都捂着嘴偷笑。
在这个年代,能干活、好生养才是硬道理。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陆峥眉头一皱,刚要开口,却感觉手心里的那只小手挠了他一下。
他一愣,低头。
苏梨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既不显得谄媚,也不显得傲慢,就是那种淡淡的、带着点书卷气的疏离。
她没急着反驳,而是先慢条斯理地把被陆峥捏红的手腕抽出来,揉了揉,这才看向赵秀莲。
“这位嫂子说得对。”苏梨声音清脆,像珠玉落盘,好听得很,“我这身板确实不如嫂子结实。看嫂子这手臂上的肌肉,还有这坐姿的气势,以前在老家肯定是一把好手,一顿饭能顶两个壮劳力吧?”
赵秀莲愣住了。
这话听着像夸人,可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味儿?
什么叫“一顿饭顶两个壮劳力”?这不是变着法儿说她像饭桶、像牲口吗?
再看看苏梨,文文静静地站在那儿,笑得一脸无害。
“你……”赵秀莲脸涨成了猪肝色,想骂人又找不着把柄。
苏梨却没给她机会,转头看向陆峥,语气软了几分,带着点似有若无的撒娇:“陆团长,我确实干不来重活。要是以后挑不动水,你会嫌弃我吗?”
陆峥喉结滚了一下。
她叫他“陆团长”,可那尾音勾得人心里发痒。
明知道她是装的,是为了堵这群长舌妇的嘴,可陆峥看着她那双盈盈的眸子,心里那股子燥热怎么都压不住。
他上前半步,高大的身躯直接挡住了赵秀莲她们探究的视线。
“我娶媳妇是回来疼的,不是找劳力。”陆峥声音沉稳有力,掷地有声,“挑水劈柴这种粗活,我有手有脚,用不着她干。”
四周一片死寂。
赵秀莲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这还是那个冷面冷心、除了训练就是出任务的陆阎王吗?
“走了。”
陆峥没再理会这群人,重新抓起苏梨的手——这次力道轻了不少,甚至避开了刚才捏红的地方——大步朝家属院深处走去。
直到两人走远了,大树下才重新炸开了锅。
“我的天爷!陆团长这是被迷了魂吧?”
“那女的嘴皮子厉害着呢!看着娇滴滴的,不是个善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