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扣贴着胸口,那一点温润似乎真的渗进了皮肤,缓缓流入血脉,让夏槐狂跳了一整天的心,稍稍落定了几分。他不能倒下,他是哥哥。
“我们不能干坐着。”夏槐站起身,声音在空旷的窑洞里显得格外清晰。饥饿和寒冷是眼前最凶狠的两头饿狼,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徒劳的挣扎。
秋棠抬起泪痕斑驳的脸,冬柏也仰头看着他,两个小的眼睛里,依赖多于希望。
夏槐开始更仔细地勘察这个囚禁他们的牢笼。他走到窑洞最深处,那里堆着最多杂物,也最是阴暗。他忍着霉味,几乎是趴在地上,用手一寸寸摸索。除了烂木头和碎砖,他似乎摸到了一些不一样的、细碎干燥的东西。他扒开表层的浮土和腐草,底下竟是一小堆混杂着碎麦秆、豆荚壳和不知名野草种子的东西,大概是以前存放过粮食留下的残渣,或者被风吹进来积存下来的。东西不多,而且大部分根本不能算作食物,但夏槐的眼睛却亮了一下。
他让秋棠把他们的包袱皮拿出来,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将这些“收获”捧到布上,连一点碎屑都不放过。接着,他又在杂物堆里翻找出一个半边凹陷、布满铁锈的破铁皮桶,还有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
“哥,这些……能吃吗?”秋棠看着布上那点可怜的、混杂着泥土的草籽壳,声音怯怯的。
“不能直接吃,”夏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但也许能弄点热的。”
他记得父亲排演《野猪林》时,林冲在山神庙里,似乎就用破香炉煮过雪水。他需要火。
取火是下一个难题。他身上没有火柴。他再次埋头在杂物堆里翻找,这次运气似乎用尽了,除了更多的破烂,一无所获。他颓然地坐在地上,目光扫过整个窑洞,最后落在那几块他垒起来的碎砖上。他走过去,拿起两块,互相敲击,只有沉闷的声响和迸溅的火星,转瞬即逝。
难道真要困死在这里?
他不甘心,又拿起一块边缘相对锋利的碎砖,在自己的棉裤上用力摩擦。棉布粗糙,几下之后,竟真的冒起了淡淡的青烟,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夏槐心中狂喜,更加卖力。他让秋棠扯了一小撮从被褥里露出的、相对干燥的棉絮,放在那块冒着烟的焦黑棉布上,继续用碎砖的边缘小心而快速地刮擦。
一下,两下……他的手臂酸麻,额头见汗。终于,一缕更明显的青烟升起,棉絮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橙红色的光点。
“着了!”冬柏小声惊呼,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
夏槐屏住呼吸,像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小心翼翼地将那点燃的棉絮移到早已准备好的、从破箩筐上拆下来的细干草上。他俯下身,极轻、极缓地吹气。微弱的火苗颤动着,挣扎着,几次似乎都要熄灭,最终,“呼”地一下,舔上了干草,稳定地燃烧起来。
一股暖意,伴随着跳跃的光晕,瞬间驱散了窑洞一角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阴冷。
三个孩子围在小小的火堆旁,贪婪地感受着那久违的、生命般的温暖,冻得僵硬的四肢似乎都活络了一些。火光映在他们脏兮兮的小脸上,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光亮。
夏槐将破铁皮桶架在几块垒起的砖头上,让秋棠和冬柏用那个粗陶碗,去窑口外舀相对干净的积雪。一碗,两碗……积雪在桶底慢慢融化,汇成小半桶浑浊、冰凉的水。
他将包袱皮里那点宝贵的“收获”——草籽、碎壳,甚至一些看起来相对干净的干草根,都倒了进去。水慢慢热了,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青草、泥土和焦糊的气味,绝不好闻,但在这绝境中,却代表着“熟食”和“温热”。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冬柏的眼睛几乎要掉进那冒着细微气泡的铁皮桶里。终于,夏槐用树枝做的简陋筷子搅了搅,觉得差不多了。
他先用破陶碗盛了半碗,递给眼巴巴的冬柏。“小心烫,慢点喝。”
冬柏接过,也顾不得烫,小口小口地吹着气,急切地喝了下去。那味道苦涩,带着渣滓,但他喝得无比认真,仿佛在品尝世间最美味的羹汤。
接着是秋棠,她也喝了下去,温热浑浊的液体滑过喉咙,落入空瘪的胃袋,带来一丝虚假的饱腹感和真实的暖意。
最后是夏槐自己。他喝了一口,那味道让他几乎想立刻吐出来,但他强行咽了下去。胃里有了点东西,身体似乎也找回了一点力气。
小小的火堆继续燃烧着,映照着三张稚嫩却写满苦难的脸。窑洞外,北风依旧呼啸,卷着雪沫,拍打着破败的窑壁。但在这方寸之地,因为这一点微弱的火,这一点温热的汤水,还有胸口那枚贴着皮肤的平安扣,绝望似乎被逼退了一小步。
夏槐添了一根细柴,火光跳跃着,在他眼中映出两簇小小的、不肯熄灭的火焰。
“我们会活下去的。”他看着弟妹,再次说道,这次,语气里多了几分切实的信心。
火光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晃动,拉长,如同皮影戏里挣扎求生的角色,在这黑暗的窑洞里,上演着属于他们自己的、无声而坚韧的剧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