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更新时间:2025-12-17 15:41:52

李道松的手指还停在她脸颊上,指腹粗糙,带着刚脱离冷水不久的、异样的低温。

那触碰轻得像片羽毛,却让沈絮瑶浑身僵直,每一根汗毛都在尖叫着战栗。

“账……”她听见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什么账……”

他低笑一声,收回了手,转身走向房间里唯一一张破旧的木桌,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烟和一个廉价打火机。

“咔嗒”一声,火苗窜起,映亮他半边脸,深邃的眼窝陷在阴影里。

他点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灰白的烟雾,让那味道瞬间充斥了本就沉闷的空气。

“五年,一千八百二十五天。”他倚着桌沿,侧头看她,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只有眼神锐利如初:

“每一天,我都在里面数。”

“数墙上的裂缝,数放风时天上的鸟,数同监舍的人挨了多少打……”

“更多的时候,数你上次来看我,是几天前。”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在陈述天气。

沈絮瑶的指甲抠进掌心,疼痛让她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不敢移开视线。

“开始那两年,数得很有盼头。”

“因为我的阿瑶,每月都来,雷打不动。”

他弹了弹烟灰,“后来,数着数着,就乱了。”

“间隔从三十天,变成四十天,五十天……”

“再后来,就没法数了。因为人不见了。”

他朝她的方向,轻轻吹出一口烟。

烟雾蛇一样蜿蜒过来,呛得沈絮瑶偏头咳嗽,眼泪都快涌出来。

“阿瑶,”他叫她的名字,带着烟熏过的沙哑,“你说,这笔账,该怎么算?”

沈絮瑶靠着墙,勉强站稳。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心脏,但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孤注一掷的东西,也在心底滋长。

她不能一直发抖。

“李道松,”她努力让声音平稳,尽管尾音还是泄露了颤抖:

“那件事……我很感激你。”

“也……很对不起你。”

“我试过补偿,我找了律师,我……”

“律师?”他打断她,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词,嘴角讽刺地勾起:

“那个拿了我家最后那点积蓄,屁用没有的废物?”

沈絮瑶噎住。

她知道那律师不顶大用,可那是当时她能找到的、最贵的“最好”的律师。

“还有你每月省下来的那点生活费?”李道松继续,一步步走近她,烟头的红光在昏暗里划出微小的弧线:

“让我在里面能买几包好烟,少挨几顿饿?阿瑶,你觉得这就够了?”

他已经站定在她面前,距离近得她能看清他眼中密布的血丝,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烟草味和一股更深层的、仿佛从骨子里透出的阴寒。

“我为你废了一个人,蹲了五年大牢,人生毁了。”他俯身,平视着她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砸在她心上:

“你转头就做了别人的金丝雀,住豪宅,坐豪车,出国镀金……”

“用我烂在泥里的五年,垫高了你当公主的台阶。”

他伸出手,不是碰她的脸,而是用食指,轻轻点了点她身上那件质地精良的米白色开衫。

指尖擦过柔软羊绒的触感,让沈絮瑶猛地一缩。

“这件衣服,够我在里面活一年。”他慢条斯理地说,手指顺着开衫边缘,滑到她脖颈,冰凉的手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温热的皮肤。

“你那个男朋友,碰过这里吗?”

沈絮瑶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净。

她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说不出话。

“他亲过你吗?”李道松的声音更低了,像毒蛇吐信,带着一种残忍的好奇,“抱过你吗?上过你吗?”

“你住口!”沈絮瑶终于崩溃地喊出来,抬手就想推开他。手腕却在半空被他轻易截住。

他攥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她以为骨头会碎。

他脸上的那点虚假平静彻底撕碎,眼底翻涌起暴戾的黑色漩涡。

“回答我!”他低吼,气息喷在她脸上,滚烫而危险。

“没有!没有!”沈絮瑶徒劳地挣扎,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一半是疼,一半是灭顶的羞辱和恐惧:

“李道松,你疯了!你放开我!”

“没有?”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似乎在判断真假,手上的力道却松了一丝,“最好没有。”

他甩开她的手腕,沈絮瑶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墙上,闷哼一声。

李道松直起身,又抽了一口烟,情绪似乎随着那口烟雾被强行压了下去,但眼神依旧冷得骇人。

“就算没有,也改变不了你把我当垃圾扔了的事实。”

“我没有扔……”沈絮瑶哽咽,绝望地辩解,却在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

她不能说出真相,母亲的哭求、以死相逼的绝望面容,是她更深一层的枷锁。

说了,可能会把母亲也拖进这个疯子复仇的深渊。

“没有什么?”李道松敏锐地捕捉到她瞬间的迟疑和更深切的恐惧,眯起了眼睛,“阿瑶,你还有事瞒着我。”

不是疑问,是陈述。

沈絮瑶的心跳骤停了一拍,慌乱地垂下眼。

“没有……我只是,只是觉得我们不适合了,你出事以后,一切都变了,我压力很大,我……”

“压力大?”李道松嗤笑一声,打断她漏洞百出的解释:

“所以压力一大,就找好了下家,迫不及待地飞走了?”

“沈絮瑶,你这套说辞,骗骗你自己行,骗我?”

他走回桌边,把烟头按熄在一个充当烟灰缸的破罐头盒里,发出“滋”的一声轻响。

“账,要一笔一笔算。”他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平静:

“首先,把你身上这些,用别的男人的钱买来的东西,脱了。”

沈絮瑶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宽阔却冷漠的背影。

“听不懂?”他侧过半边脸,余光扫过来,“需要我帮你?”

屈辱和愤怒烧红了她的脸颊。“李道松,你别太过分!”

“过分?”他终于完全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沉淀着化不开的浓黑,“比起你把我一个人扔在那种地方自生自灭,我这算什么过分?”

他朝她走过来,步伐不紧不慢,却带着让她无处可逃的压迫感。

“自己脱,还是我动手?选。”

沈絮瑶紧紧攥着开衫的衣襟,指尖发白。

她环顾这空荡破败的房间,唯一的出口在他身后。

窗外是荒芜的厂区和无边的夜雨。

陆子辰找不到这里。没有人能找到这里。

绝望如同潮水,冰冷地漫过顶。

她知道,他做得出来。

眼泪大颗大颗滚落,她不再看他,颤抖着手,解开了开衫的扣子。

柔软的羊绒滑下肩膀,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无声无息。

里面是一件藕粉色的丝质长裙,熨帖地勾勒出她的身体曲线。这也是陆子辰买的。

李道松的视线落在她身上,那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一寸寸掠过,带着审视、评估,还有某种深沉的、令人胆寒的占有欲。

没有任何情欲,只有一种野兽确认领地所有权的冷酷。

“继续。”他说。

沈絮瑶闭上眼,泪水流得更凶。

她伸出手,摸索到侧面的拉链。

金属拉链滑下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裙子顺着肌肤滑落,堆叠在脚边。

她身上只剩下最后一点蔽体的内衣,在昏黄灯光下,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因为寒冷和恐惧,泛起细小的颗粒。

她抱住手臂,瑟瑟发抖,不敢睁眼。

脚步声靠近。

一件粗糙的、带着洗衣粉廉价香皂味和淡淡霉味的布料,兜头扔在了她身上。

“穿上。”李道松的声音近在咫尺,毫无波澜。

沈絮瑶睁开泪眼模糊的眼,抓下头上的东西。

是一件宽大的、洗得发白的灰色男式旧T恤,和一条同样陈旧但干净的深色运动裤。

她茫然地看向他。

李道松已经退开几步,重新点了一支烟,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雨夜,侧脸线条冷硬。

“从今天起,你只用穿我给你的东西。别的,都不配。”

沈絮瑶看着手里粗糙的衣物,又看看地上那堆价格不菲、此刻却像垃圾一样委顿在地的衣裙,巨大的荒谬感和悲哀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麻木地,机械地套上那件宽大的T恤和裤子。

布料摩擦着皮肤,粗糙陌生。

衣服上有他身上的味道,一种混合了皂角、烟草和某种独特体息的味道,无孔不入地包裹住她。

“过来。”他命令。

沈絮瑶僵硬地挪动脚步,走到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李道松转过身,打量着她。

宽大的衣服挂在她纤细的身体上,空空荡荡,显得她更加脆弱。

长发凌乱,眼睛红肿,脸上泪痕未干,像只被暴雨打湿、无家可归的鸟。

他伸手,拂开她颊边黏湿的发丝,动作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

但沈絮瑶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这才像样。”他低声说,拇指擦过她湿润的眼角,力道有些重,“我的阿瑶,就该是这个样子。”

他的触碰,他的话语,比刚才的粗暴更让她恐惧。

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对她整个人存在的否定和重塑。

“这里暂时住着。”他收回手,指了指这个空荡荡的房间,“缺什么,明天会有人送来。”

他走到墙角,那里铺着一张简陋的、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地铺。

他拿起一条薄毯,走回来,塞进她怀里。

“晚上冷,盖好。”

沈絮瑶抱着毯子,上面也有同样的味道。

她看着他又走回桌边坐下,拿起一个本子写着什么,侧影冷漠而专注,仿佛刚才那场逼迫和羞辱从未发生。

仿佛她只是他随手带回来的一件物品,安置好就行。

她慢慢滑坐到冰凉的水泥地上,背靠着墙,用那条薄毯紧紧裹住自己,蜷缩起来。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变小了,淅淅沥沥,像是永无止境的哭泣。

李道松写完了什么,合上本子,抬眼看向她。她立刻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

“睡吧。”他说,语气平淡,“明天开始,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算。”

他吹熄了桌上那盏老式煤油灯。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只有他那边,一点猩红的烟头,在浓墨般的漆黑里,明明灭灭。

像一只监视着猎物的、永不阖上的眼睛。

沈絮瑶将脸埋进膝盖,牙齿死死咬住毯子粗糙的边缘,阻止自己哭出声。

黑暗中,她能感觉到他的存在。那是一种实质性的、充满压迫感的氛围,将她牢牢锁在这方寸之地。

五年光阴,她以为自己已经逃出生天。

原来只是从一个小一点的监狱,逃到了一个更大、更无望的监狱。

而看守,换成了她这辈子最恐惧的梦魇。

账,才刚开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