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巴上传来的力道不轻不重,却像铁钳,冰冷地烙进沈絮瑶的骨头里。
雨水顺着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滑落,滴在她的锁骨上,激得她浑身一颤。
不是梦。
李道松。
他真的出来了。
那张被她刻意尘封、只在最深的梦魇里才会扭曲出现的脸,此刻清晰得残酷。
比五年前更瘦削,轮廓锋利得像开了刃,皮肤是久不见天日的苍白,嵌在上面的那双眼睛。
黑沉沉的,里面翻涌着她完全陌生的东西——
不再是少年人带着狠劲的倔强,而是某种经过漫长发酵、已然质变的、粘稠的疯狂。
他扯着嘴角在笑,可那笑意半分未入眼底。
只浮在表面,像一层薄冰,底下是噬人的寒潭。
“阿瑶,”他又唤了一声,带着湿漉漉雨气的嗓音擦过她的耳膜,亲昵得令人毛骨悚然,“吓傻了?”
“你……你放开……”沈絮瑶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试图挣脱他的钳制。
可她刚一动,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就骤然收紧,痛得她闷哼一声,眼底瞬间漫上生理性的泪水。
“李道松!你干什么!放开她!” 旁边的陆子辰从最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怒火中烧,一把攥住李道松的手臂,用力想将他扯开。
他是养尊处优的精英,手劲不差,可一拽之下,竟发现对方的手臂硬得像铁铸的,纹丝不动。
李道松终于将视线从沈絮瑶脸上,慢悠悠地移向陆子辰。
那目光里的粘稠疯狂,瞬间淬成了针尖般的冰冷和讥诮。
“你哪位?”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路。
“我是她男朋友!”陆子辰被他这态度激得更加愤怒,维持着风度低吼,“请你立刻放手,否则我报警了!”
“报警?”李道松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话,低低地笑了起来,肩膀微微耸动。
笑声戛然而止,他盯着陆子辰,一字一句,“好啊。告诉警察,你,”他下巴朝沈絮瑶微微一抬,“非法占有他人财物,五年。”
“你胡说什么!”陆子辰脸色铁青。
“胡说?”李道松猛地松开沈絮瑶的下巴,在她踉跄后退被陆子辰扶住的同时,他上前一步,几乎与陆子辰鼻尖相对。
他比陆子辰略高半头,那股从牢狱里带出来的、混合着雨水与某种无形戾气的压迫感,沉沉地罩了下来。
“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五年前城西废车场那桩‘故意伤害致人重伤’案,被害人签下的谅解书,受益人是谁的名字吗?”李道松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三人能听清。
却像一把锈钝的刀子,狠狠剐过沈絮瑶的耳膜。
陆子辰明显愣住了,他完全不知道这些细节。
沈絮瑶从未对他详细提过李道松的案子,只说前男友犯了事进去了,早已断了联系。
沈絮瑶的脸血色尽褪,比刚才更加苍白。
她惊恐地看着李道松,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那是她心里最沉重的枷锁,是他为她背负的罪,也是她无法真正逃离的梦魇。
李道松很满意地看着她眼中的恐惧更甚,他退后半步,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像是在欣赏一件失而复得、却已蒙尘的藏品。
“看来你的新男朋友,不太了解我们的事。”他语气恢复了一种诡异的平静,甚至带着点遗憾,“阿瑶,这就是你找的依靠?”
“够了!”陆子辰将瑟瑟发抖的沈絮瑶护在身后,尽管心底因李道松的话掀起了惊涛骇浪,但此刻保护女友是他的第一反应。
他拿出手机,“我不管你们过去有什么纠葛,现在她是我的女朋友,请你立刻离开,否则……”
“否则怎样?”李道松打断他,忽然笑了,这次笑得露出了牙齿,森白一片,“陆子辰,陆先生,对吧?光华投行最年轻的VP之一,家住丽景湾别墅区B7栋,父亲是……”
他慢条斯理地报出一连串信息,精确到陆子辰的办公室门牌号和其父常去的高尔夫球场。
每说一句,陆子辰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这些并非绝密,但被一个刚出狱、眼神如凶兽的男人用这种方式念出来,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你想干什么?”陆子辰的声音沉了下去,警惕提到了最高。
“不干什么。”李道松摊了摊手,姿态甚至有些慵懒,只有眼睛依旧钉在沈絮瑶脸上,“来接我老婆回家而已。”
“谁是你老婆!”沈絮瑶终于从巨大的惊骇中挤出一点反抗的力气,声音尖利,“李道松,我们已经结束了!五年前就结束了!”
“结束?”李道松偏了偏头,雨水顺着他凌厉的下颌线滴落,“我同意了吗?”
他不再看陆子辰,仿佛对方已经不存在。
他朝沈絮瑶伸出手,手掌宽大,指节分明,带着潮湿的寒气。
“过来,阿瑶。”
简单的四个字,没有任何加重语气,却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窒息。
那不是邀请,是命令。
是五年刑期淬炼出的、不容置疑的掌控。
沈絮瑶僵在原地,身体里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逃跑,可脚底却像被钉在了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她看着那只手,仿佛看到了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
陆子辰紧紧搂住她:“瑶瑶别怕,我们走。”
他拉着她,想绕过李道松,走向不远处的奔驰车。
李道松没动,只是那只伸出的手,缓缓放了下去。
就在陆子辰稍微松懈,以为对方只是虚张声势的刹那,旁边阴影里突然蹿出两个身材结实、面色不善的男人,一左一右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是刚才那辆旧桑塔纳上的人。
“李道松!你这是犯罪!”陆子辰厉声道,将沈絮瑶完全护在身后,快速对司机喊道,“报警!快!”
司机慌忙掏手机。
“犯罪?”李道松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舔了舔嘴角的雨水,眼神却一点点冷下去,最后一片冰封的漠然。
“陆先生,我只是想和我女朋友单独说几句话。你的人如果非要拦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司机正在拨号的手,“我不保证他们还能不能完好地站在这里。”
他看向沈絮瑶,语气忽然放得极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温柔:
“阿瑶,你知道的,老公刚出来,脾气不好。别让无关的人受伤,嗯?”
沈絮瑶的呼吸几乎停止。
她太了解他了。
五年前,他就是用这种平静到可怕的语气,在她被几个混混纠缠时,让他们“滚”。
然后,事情就失控了。
他不是在请求,他是在用陆子辰和司机的安全,掐着她的脖子。
“不要……”她听到自己破碎的声音。
“那就过来。”李道松再次伸出手,耐心所剩无几。
雨水模糊了视线。
沈絮瑶看着陆子辰紧绷的侧脸,看着司机惊恐的眼神,又看向李道松那双深不见底、已然没有任何理智可言的眼睛。
她知道,她没有选择。
继续僵持,陆子辰一定会受伤。
李道松做得出来。
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五年前的血腥味,似乎又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开来。
她闭上眼睛,一滴滚烫的泪混着冰凉的雨水滑落。
然后,她轻轻、却坚定地,推开了陆子辰护着她的手臂。
“瑶瑶!”陆子辰不敢置信地低喊。
沈絮瑶没有看他,她像个失去提线的木偶,一步一步,走向李道松。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直到她冰凉颤抖的手,落入他同样冰凉却无比有力的掌心。
他猛地收拢五指,将她狠狠拽到自己身边,力道之大,让她直接撞进他湿透坚硬的胸膛,冷得她一个激灵。
“这才乖。”他在她头顶,喟叹般地低语,温热的气息喷在她湿发上,内容却让她如坠冰窟。
他搂着她,转身就要离开。
“沈絮瑶!”陆子辰想要冲上来,却被李道松那两个兄弟死死拦住。
沈絮瑶不敢回头。
她怕一回头,就再也挪不动脚步。
怕看到陆子辰眼中的失望和愤怒,更怕看到李道松因此做出更疯狂的事。
李道松搂着她,走到那辆旧桑塔纳旁。
车门打开,他不由分说将她塞进后座,自己也跟着坐了进来。
“开车。”他吩咐,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车子发动,驶入迷蒙的雨夜。
沈絮瑶僵硬地贴着车门,尽可能远离身边的男人。
车窗上雨水纵横,倒映出她惨白如纸的脸,和旁边李道松模糊却极具存在感的侧影。
他没有看她,只是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对峙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湿透的囚服贴在他身上,勾勒出过于清晰的骨骼线条,和一种蓄势待发的、野兽般的精悍。
车厢里弥漫着潮湿的土腥气、烟草味,还有一种……属于他的、带着铁锈和冰冷墙壁的味道。
沈絮瑶紧紧抱住自己,指甲深深掐进手臂,用疼痛来抵抗一阵阵袭来的眩晕和恶心。
车子没有开往任何她熟悉的地方。
它穿过城市越来越偏僻的角落,最终驶入一个看起来废弃已久的厂区。
几栋老旧的楼房黑黢黢地矗立在雨中,只有其中一栋的底层,亮着一盏昏黄孤寂的灯。
车停了。
李道松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毫无睡意。
他拉开车门,率先下车,然后回身,朝她伸出手。
雨还在下,比刚才小了些,成了绵密的雨丝。
沈絮瑶看着那只手,看着车外荒凉破败的景象,看着那盏孤灯,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一点点碾碎。
这里不是家。
是囚笼。
他见她不动,失去了耐心,直接探身进来,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拖了出去。
力道粗暴,不容反抗。
她被他半拖半拽地拉进那栋亮灯的房子。
里面空荡而简陋,像是临时清理出来的空间,只有几件必需的旧家具。
空气里有灰尘和霉味,但地上是干净的。
他松开她,反手关上了门。
“砰”的一声闷响,隔绝了外面所有的世界。
沈絮瑶踉跄了一下,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她惊恐地环顾四周,最后视线落回李道松身上。
他站在门边,正慢条斯理地脱掉身上湿透的囚服上衣,随手扔在地上。
裸露的上身苍白精瘦,肌肉线条清晰却不夸张,但布满了新旧不一的疤痕,最刺目的,是心口附近一道狰狞的暗色旧伤。
他看向她,一步步走近。
昏黄的灯光将他高大的影子投在墙壁上,不断逼近,将她完全笼罩。
“现在,”他停在她面前,伸手,用指背轻轻蹭了蹭她冰凉滑腻的脸颊,动作甚至称得上轻柔,可说出的话却让她血液冻结,
“就剩我们两个了,公主。”
“该好好算算,你这五年,欠我的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