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更新时间:2025-12-17 06:23:18

接下来的几天,药圃表面恢复了往日的沉闷与重复。暴雨冲刷过的土地更加泥泞,灰叶草在短暂的“滋润”后,又恢复了那副蔫蔫的模样,尤其是林墨屋旁那半垄,衰败之势已难以遮掩。

林墨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几乎不与人交流。每日只是按时上工、下工,吃饭时也独自一人远远避开其他杂役。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底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但动作却似乎比之前更稳了一些,挥动锄头时,少了几分虚浮,多了点沉凝的力道。

只有他自己知道,体内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无声的角力。

丹田气海中,那丝由吞噬秽念反馈而来的冰寒异力,如同一条初生的、桀骜不驯的毒蛇,盘踞一隅,不断散发着冰冷的寒意,并试图侵蚀、同化旁边那些微薄的、属于炼气三层的普通灵力。而普通灵力则在“清心护脉丹”残留药力的帮助下,勉强构筑起脆弱的防线,两股力量冲突的余波,带来经脉隐隐的胀痛和丹田持续的冰凉感。

更麻烦的是精神层面。眉心深处的隐痛虽然减轻,却变成了一种持续存在的钝感,仿佛思维蒙上了一层薄冰,不如以往敏锐。脑海中时不时还会闪过一些混乱阴暗的碎片——不是完整的画面,而是一些扭曲的色彩、不成调的嘶鸣、或是突如其来的冰冷憎恨情绪。这些“杂质”如同沉入水底的砂石,在他心神松懈时便翻腾上来,搅得他心烦意乱。

他不敢再轻易尝试吞噬,哪怕是对草木精气。王管事的警告言犹在耳,而他自身的状态也印证了贸然行事的危险。他只能按照王管事的建议,将绝大部分精力投入到最基础的“控制”练习上。

这种练习无形无质,异常枯燥且消耗心神。他会在夜深人静时,盘膝坐在硬板床上,不引动外界灵气,也不运转功法,只是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体内,尤其是胸口玉佩的位置。

尝试去感知那冰冷异力的每一丝流动,尝试用意念去安抚、去约束它的躁动,尝试在两种性质迥异的力量之间,寻找那微乎其微的、脆弱的平衡点。

过程缓慢而痛苦。每一次试图约束冰寒异力,都像用手去握一块棱角分明的坚冰,刺骨的寒意和桀骜的反抗同时传来。而平衡两种力量,更像是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冲突加剧,便是丹田一阵刺痛,好不容易压下的精神杂质也跟着翻涌。

但林墨没有放弃。他知道,这是当前唯一能走的、相对安全的路。他像最耐心的工匠,一点一点地打磨着自己这具突然变得“陌生”而“危险”的身体。

王管事也在这几日里“病”了,对外说是暴雨受寒,需要卧床休息。他很少再像往常一样在药圃里巡视,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屋里。只有林墨知道,他是在默默疗伤,同时也在暗中观察。

这天午后,天色又有些阴沉。林墨蹲在田垄相对健康的一侧,心不在焉地拔着草。他的大部分心神依旧在体内维持着那脆弱的平衡,对外界的感知显得有些迟钝。

“喂,林墨!”

一个带着明显不怀好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林墨动作一顿,缓缓回过头。

是张癞子,带着两个平日里跟他厮混的杂役,正晃悠着走过来。张癞子脸上挂着那种令人不舒服的笑,眼睛滴溜溜地在林墨脸上和他身后那片衰败的灰叶草上打转。

“有事?”林墨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声音平淡。

“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张癞子走近几步,上下打量着林墨,“我说,你这脸色可一直不太好啊。是不是这破地方风水不好,克着你了?”他故意提高了音量,引得附近几个干活的杂役也看了过来。

林墨没接话,只是看着他。

张癞子讨了个没趣,也不尴尬,反而凑得更近,压低声音,带着一股烟臭味:“还是说……你小子,真在这地里搞了什么鬼名堂?不然怎么别人种的草都好好的,就你屋边上那片,死得那么难看?该不会……是学了什么损人利己的邪门法子吧?我听说,有些邪修,就喜欢吸草木精气练功……”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的人隐约听到。几个杂役脸上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看向林墨的目光多了几分戒备和疏远。

林墨的心沉了沉。张癞子果然还是借题发挥,开始散播谣言了。虽然他说的并非全错,但这顶“邪修”的帽子若是扣实了,后果不堪设想。

“张癞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林墨盯着他,眼神平静,但深处却透着一丝连日来被负面情绪和力量冲突磨砺出的冰冷,“我那片地靠近水沟,地势低洼,前几日暴雨积水,沤了根,这才长势不好。你若不信,可以请王管事来看。至于邪修……”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几乎没有弧度的笑,“这种话,也是你能随便说的?若是传到上面,查无实据,诬陷同僚是什么罪名,你应该清楚。”

他语气不重,却带着一种与往日怯懦截然不同的镇定,尤其是最后那句提到“上面”和“罪名”,让张癞子脸色变了几变。王管事虽然“病了”,但余威尚在,而且林墨毕竟是林家子弟,哪怕是被放弃的,也不是他们这些纯粹的外姓杂役能轻易诬陷的。

“你……谁诬陷你了!我就是问问!”张癞子色厉内荏地嚷嚷了一句,但气势明显弱了下去。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缩了缩脖子。

“没什么事,我还要干活。”林墨不再看他,重新蹲下身,拿起锄头。

张癞子碰了个软钉子,又见周围人虽然好奇,却没人附和他,只得悻悻地哼了一声,带着人走了,边走边低声骂骂咧咧。

林墨继续着手里的活计,面色如常,但后背却出了一层细汗。刚才应对张癞子时,他必须分心压制体内因情绪波动而略显躁动的冰寒异力,精神消耗不小。张癞子虽然暂时被唬住,但无疑已经盯上他了,这种流言蜚语一旦开始,就很难彻底平息。

必须更快地掌握力量,拥有真正的自保之力。否则,光是这些宵小的窥伺和暗箭,就足以让他寸步难行。

傍晚,他照例去领饭食。负责分发食物的胖妇人今天脸色似乎不太好看,看到林墨,也没像往常那样冷着脸递过饼子,反而犹豫了一下,从笼屉底下摸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还带着点温热的馒头,塞到他手里,又飞快地把两个冰冷的粗面饼子放在上面盖住。

“快走。”胖妇人低声催促,眼神有些闪烁。

林墨一愣,看了一眼手中那个明显白净柔软许多的馒头,又看了一眼胖妇人躲闪的眼神,心中了然。这恐怕是王管事暗中交代的。

他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将食物揣好,转身离开。

回到土坯房,他掰开那个白面馒头,里面果然夹着一小条咸肉和几根酱菜。他默默地吃着,感受着久违的食物温热和咸香,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沉甸甸的。王管事的暗中照顾,既是保护,也是一种无形的提醒——他的处境并不安全,需要额外的关照。

吃完东西,他盘膝坐下,准备继续晚上的“修炼”。就在他心神沉入体内,习惯性地去感知和约束那冰寒异力时,忽然发现了一丝不同。

经过这几日不间断的、极其枯燥痛苦的“打磨”和“平衡”练习,那冰寒异力似乎……不再像最初那样时刻充满攻击性和躁动了?

虽然依旧冰冷刺骨,与普通灵力格格不入,但那种桀骜不驯、时刻试图侵蚀的势头,好像减弱了一丝丝。就像一头狂暴的野兽,被反复安抚、约束后,虽然野性未消,却开始习惯某种“界限”。

与此同时,他对玉佩本身的感知,似乎也清晰了那么一点点。不再仅仅是一个“温凉”或“悸动”的模糊存在,而是能隐约感觉到其内部似乎有某种极其缓慢的、如同呼吸般的韵律,与他自己的心跳、与体内那冰寒异力的流转,隐隐呼应。

这种变化极其细微,若非他这几日心神几乎全部浸淫其中,根本无法察觉。

但就是这一点点细微的改变,却让林墨心中一震。

王管事说的“掌控”,难道就是这样?不是强行驾驭,而是通过无数次痛苦的适应、约束与平衡,让身体、心神逐渐熟悉、接纳这种力量,甚至……让玉佩的力量韵律,与自身逐步协调?

他仿佛在无尽的黑暗冰海中,看到了一线极其微弱的、可能通向彼岸的微光。

尽管前路依旧漫长凶险,尽管体内冲突未平,精神杂质犹存,外有张癞子之流窥伺,暗处有老墙下的“眼睛”和家族过往的隐秘……但这一丝细微的掌控感,却如同在冻土之下悄然萌发的种子,给予了他一丝继续前行的、冰冷的希望。

他重新闭上眼睛,更加专注地沉浸到那枯燥却至关重要的“打磨”之中。

窗外,夜色渐浓。药圃陷入沉睡。

而在那片靠近老墙的、被暴雨冲开的泥泞凹陷旁,一小撮新翻动的、颜色比周围更加深暗的泥土,在月光下,泛着湿润幽暗的光泽。仿佛有什么东西,曾在不久前的某个雨夜,从更深的地下,微微向上……拱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