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上午十点，滨海影像中心。
向尚提前到达，在会诊室外的走廊等待。卢琳琳很快也到了，身边跟着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人。
“向尚，这位是影像中心的陈明德教授。”卢琳琳介绍道，“陈教授是国内腹部影像诊断的权威。”
“陈教授您好，麻烦您了。”向尚恭敬地握手。
陈教授微笑着点头：“卢律师已经跟我介绍了情况。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能帮忙我很乐意。”
三人进入会诊室，大屏幕上已经调出了王秀芬的CT影像。陈教授戴上眼镜，仔细查看。
“嗯...这里，右下腹，确实有高密度异物。”陈教授指着屏幕，“看形态和密度，符合手术纱布的特征。”
他放大图像：“周围组织有明显的炎症反应和粘连，这说明异物已经存在相当长时间了。”
“能判断大概多久吗？”向尚问。
陈教授仔细观察：“这种程度的慢性炎症和纤维化，至少需要两年以上。如果是三年，完全符合。”
卢琳琳记录着：“那能确定纱布型号吗？”
“从尺寸看，应该是4cm×4cm的小纱布，手术常用规格。”陈教授调出另一张图像，“你们看，这里有个细小的金属标记，这是手术纱布的特点，为了在X光下可见。”
向尚凑近屏幕，果然看到了那个微小的金属点。这是确凿的证据，证明异物确实是手术纱布。
“陈教授，从影像上看，取出纱布的手术难度大吗？”向尚关心地问。
陈教授表情严肃：“难度不小。粘连很严重，如果手术不慎，可能损伤肠管。需要经验丰富的医生操作。”
卢琳琳面色凝重：“王秀芬现在的经济状况，承担不起复杂手术的费用...”
“费用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找到愿意做这个手术的医生。”陈教授说，“这种二次手术风险高，很多医生不愿意接。”
会诊持续了一个小时。陈教授详细分析了影像的每一个细节，并出具了书面会诊报告。报告中明确写道：“腹腔内异物符合手术纱布特征，存在时间与患者三年前手术史相符。”
拿到报告，卢琳琳感激地说：“陈教授，太感谢您了。这份报告对案件至关重要。”
陈教授摆摆手：“我只是说了事实。不过，作为同行，我建议你们尽量通过协商解决。医疗诉讼对医患双方都是伤害。”
“我们尝试过协商，但医院完全否认责任。”卢琳琳无奈地说。
陈教授叹了口气：“那就按法律程序走吧。但记住，最终目的应该是解决问题，而不是激化矛盾。”
离开影像中心，卢琳琳邀请向尚到附近咖啡馆坐坐。
“现在证据链基本完整了。”卢琳琳整理着文件，“李梅的证词证明纱布丢失并报告，陈教授的会诊报告证明异物是纱布且存在三年，再加上纱布清点记录...”
“但还缺一环。”向尚说，“需要证明手术记录被篡改，以及谁授意的。”
“张秀英护士长是关键。”卢琳琳说，“但我联系过她几次，她都拒绝见面。”
向尚思考着：“也许应该从刘振东医生入手。如果他知道真相，可能会迫于压力说出实情。”
“你有把握吗？”卢琳琳担忧地问，“刘医生看起来很强硬。”
“试试看吧。”向尚说，“我准备明天约他谈谈。”
两人分别后，向尚回到医院。刚进外科，护士小林就急匆匆跑来：“向医生，刘副主任找你，在他办公室。”
向尚心中一紧。这个时候找他，恐怕不是好事。
刘振东的办公室里气氛凝重。除了刘振东本人，还有两位外科的资深医生——都是刘振东多年的好友。
“向医生，坐。”刘振东的语气出奇的平静，但眼神冰冷。
向尚坐下，保持镇定：“刘主任找我有什么事？”
“关于你正在调查的那个案子，我们想听听你的进展。”一位资深医生说。
“调查还在进行中，暂时不方便透露。”向尚礼貌但坚定地说。
刘振东冷笑一声：“不方便透露？你调查我的手术，却对我不透露？这合适吗？”
“调查结束后，会有正式报告。”向尚说，“在此之前，我需要保持调查的独立性。”
另一位医生插话：“向医生，我们理解你想认真工作。但刘主任是外科的顶梁柱，你这样做会影响科室团结，甚至影响病人对我们的信任。”
“如果手术确实有问题，隐瞒才会真正影响信任。”向尚反驳。
办公室陷入僵持。刘振东盯着向尚，忽然问：“你和关董事长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这么信任你？”
这个问题又被提出来了。向尚知道，如果不说清楚，调查工作会更难开展。
“刘主任，这与调查无关。”向尚避而不答。
“有关！”刘振东提高声音，“如果你只是普通医生，凭什么调查资深主任？如果你有特殊背景，那更应该避嫌！”
向尚深吸一口气：“我是以医院调查员的身份进行调查，这是关董事长的授权。如果您对我的身份有疑问，可以直接问董事长。”
这话让刘振东一时语塞。他当然不敢直接质问关键。
“好，好。”刘振东点点头，“你继续调查。但我提醒你，医疗工作很复杂，不是非黑即白。有些事，你看到的只是表面。”
“所以我需要查明真相。”向尚站起身，“刘主任，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正式谈一次，把当时的情况说清楚。”
刘振东眼神闪烁：“没什么好说的。手术很成功，记录很完整，病人是心理问题。”
“那为什么纱布清点记录显示少了一块？”向尚突然问。
办公室里的三个人都愣住了。刘振东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什么记录？”
“2019年8月15日的纱布清点记录，显示小纱布遗失一块，李梅护士报告了。”向尚直视刘振东，“这个记录，您见过吗？”
刘振东的手开始颤抖：“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如果您没见过，那说明有人隐瞒了这个情况。”向尚步步紧逼，“如果见过但没处理，那就是失职。无论哪种情况，都需要解释。”
一位资深医生打圆场：“向医生，这可能是个误会。手术室工作忙，有些记录可能不准确...”
“记录不准确，病人腹腔里的纱布也不准确吗？”向尚拿出陈教授的会诊报告复印件，“这是滨海影像中心陈明德教授的会诊报告，确认王秀芬腹腔内有手术纱布，存在时间至少两年。”
看到报告，刘振东彻底崩溃了。他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两位资深医生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良久，刘振东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我当时...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纱布在里面。”
“手术结束时没清点吗？”向尚问。
“清点了，但护士说没问题。”刘振东的声音嘶哑，“我信任她们...而且手术很顺利，我急着去下一台...”
“那后来病历签名被篡改，您知道吗？”
刘振东茫然地摇头：“什么篡改？病历不都是那样吗...”
向尚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觉得他不像在说谎。也许，刘振东真的只是疏忽，而真正的掩盖者是其他人。
“刘主任，如果您愿意配合调查，说出所有真相，也许情况会不一样。”向尚温和地说。
刘振东苦笑：“说什么？说我手术失误？那我这二十年的职业生涯就毁了。”
“但隐瞒的后果更严重。”向尚认真地说，“医疗事故本身可能只是疏忽，但掩盖真相就是欺骗。您希望哪一种？”
这个问题让刘振东陷入深深的挣扎。两位同事想劝他，但被向尚制止了：“让刘主任自己决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最终，刘振东抬起头：“给我点时间，我需要想想。”
“可以，但不要太久。”向尚说，“调查必须继续，拖延只会让情况更糟。”
离开办公室，向尚感到既疲惫又释然。他看到了刘振东的动摇，这可能是案件的转折点。
回到自己办公室，向尚整理今天的收获。影像会诊报告是关键证据，加上刘振东的态度变化，真相已经越来越近。
但他也知道，真正的阻力可能还在后面。那些参与掩盖的人，不会轻易放弃。
手机响起，是关键：“进展如何？”
向尚汇报了会诊结果和刘振东的反应。关键听后沉默了一会儿：“如果他愿意主动说明情况，可以从轻处理。但如果继续隐瞒，就必须严惩。”
“我明白。”向尚说。
“另外，你的生日快到了。”关键话锋一转，“我想办个小型聚会，只请几个亲近的人。你觉得呢？”
这个问题让向尚犹豫了。公开身份的时刻越来越近，他还没准备好。
“我想先完成这个案件。”向尚说，“等事情解决了再说。”
“也好。”关键理解地说，“专心工作。记住，我永远支持你。”
挂断电话，向尚望向窗外。医院的花园里，病人在家属陪同下散步，医生护士匆匆走过。这个熟悉的环境，正在因为他的调查而发生微妙的变化。
他知道，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已经改变了某些事情。而真正的考验，还在前方。
这一夜，向尚梦见自己站在法庭上，作为专家证人出庭作证。他陈述事实，出示证据，而台下坐着关键、刘振东、王秀芬...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醒来时，向尚没有恐惧，只有坚定。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就要勇敢地走下去。
因为真相值得坚持，正义值得追求。这是他的信念，也是他的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