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归人踏碎桃花雪
三月的青川镇被一场桃花雪裹得温柔。徐玉背着半旧的帆布包站在镇口老槐树下时，风正卷着粉白的花瓣落在她肩头，像七年前那个清晨，文渊替她拂去的那片一样。指尖触到花瓣的瞬间，一段模糊的童年记忆突然漫上来——那年她才十八岁，也是这样的桃花天，她追着一只彩蝶跑，不小心摔进田埂的泥坑里，新买的花裙子沾了满是泥点。她坐在地上哭得抽噎，是刚放学的文渊跑过来，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她身上，蹲在她面前说：“徐玉，别哭，我背你回家。”
那时的文渊才十九岁，瘦得像根竹竿，却硬是咬着牙把她背了起来。她趴在他背上，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还能看到他脖颈后因为用力而凸起的青筋。路过镇口的老槐树时，他还特意摘了朵开得最艳的桃花，插在她的发间：“这样就好看了，你外婆肯定看不出你摔过。”
如今老槐树还在，枝桠比当年粗壮了许多，可那股子让人心安的气息，却随着文渊的离开，消失了七年。
镇口的“青川客栈”换了新招牌，红漆描金的字在阳光下晃眼，可墙角那丛三角梅还在，枝蔓顺着斑驳的砖墙爬得老高，藏着她十七岁时偷刻的“玉”字——其实当年刻字时，文渊就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块小石子，笑着说：“我帮你刻，你力气小，刻不深。”他刻完“玉”，又在旁边刻了个小小的“渊”，说这样就像他们俩永远在一起。
徐玉指尖刚触到粗糙的墙面，身后就传来车铃响——叮铃，叮铃，是老式二八大杠的声音，钝重又熟悉。这声音瞬间把她拉回十二岁的夏天，那时文渊刚学会骑自行车，每天放学都要绕路送她回家。他骑得很慢，车铃响一路，她说“太快了”，他就赶紧捏刹车，结果两人差点摔进路边的水沟里，坐在田埂上笑了半天，直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猛地回头，撞进一双深潭似的眼。
男人穿着卡其色工装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上磨得发亮的机械表——那表她认得，是文渊十五岁生日时，他爸送他的礼物。当年他宝贝得不行，每天都戴在手上，还跟她说：“等我以后当了医生，就用这表记时间，给病人看病不能迟到。”
自行车后座绑着个铁皮药箱，“青川镇卫生所”的白底红字在花瓣里若隐若现。他脚撑在地上，桃花落在他乌黑的发间，竟和记忆里那个穿白衬衫、蹲在田埂上给她摘蒲公英的少年，重合得让人心慌。
“徐玉？”文渊的声音比七年前沉了些，像镇外那条青川河的水，流过碎石滩时带了点粗粝。可这声音里的温度，却和小时候他给她讲题时一模一样——那时她数学不好，总在灯下哭，文渊就耐着性子，一道题一道题给她讲，声音轻轻的，怕吓着她。
徐玉攥紧了帆布包的带子，指节泛白。她以为自己会哭，会问他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可话到嘴边，只剩一句干巴巴的：“你还在这儿。”
文渊喉结动了动，目光落在她帆布包侧兜露出的画纸上——那是她昨晚在火车上画的青川镇远景，笔尖的桃花开得汹涌。他想起小时候，徐玉总爱拿着个小本子画画，画他家院墙上的爬山虎，画镇口的老槐树，画他骑自行车的样子。有一次他趁她不注意，偷偷翻了她的本子，发现里面画得最多的，是他蹲在桃树下给她捡风筝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