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更新时间:2025-12-17 05:23:28

病好后回到学校的那天,天空是一种洗练过的、冷冽的蓝。

积雪消融了大半,只在背阴的墙角或高大的雪松下残留着一些肮脏的冰碴。空气清冷干燥,呼吸间带着白雾。初夏走在通往教学楼的林荫道上,脚步比平时慢一些,身体还有些虚软,但头脑却异常清醒。

她不知道今天会遇到怎样的陆星辰。是继续沉默疏离,还是恢复如常?那盒蜂蜜带来的短暂暖意,在回到现实校园后,被一种更现实的不安取代。

走进教室时,沈薇薇立刻扑过来:“你可算来了!病好了吗?那天陆星辰来给你送蜂蜜,我在窗口看到了,他脸色好差啊,跟你生病的脸色有一拼。”

初夏含糊地应了一声,在自己的座位坐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口,带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和紧张。

早自习的预备铃响过,陆星辰没有出现。直到正式上课铃响起,他才踩着铃声,从后门悄无声息地进来,在初夏斜后方隔了两排的一个空位坐下——那是他们班一个请病假同学的座位。

他穿着深灰色的高领毛衣,外面套着校服外套,脸色确实如沈薇薇所说,透着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阴影。他没有看初夏这边,只是沉默地拿出课本和笔,目光落在摊开的书页上,神情是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

但这种平静下,初夏感觉到一种不同以往的、沉重的东西。那不是疏远,更像是一种耗尽心力后的疲惫,和将某种激烈情绪强行压抑后的木然。

一整个上午,他没有主动和任何人说话,甚至周明远课间凑过去勾肩搭背,也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只是听课,记笔记,偶尔看向窗外光秃秃的树枝,眼神空茫。

午休时,初夏犹豫再三,还是起身,走到了他座位旁边。

“陆星辰。”她轻声叫他的名字。

陆星辰抬起头。那双浅褐色的眼睛看向她时,里面的疲惫和空洞感瞬间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覆盖——有歉疚,有温暖,或许还有一丝松了口气的放松。

“你病好了?”他问,声音有些沙哑。

“嗯。”初夏点点头,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蜂蜜……谢谢。”

“不客气。”陆星辰简短地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确认她确实无碍后,又重新垂下眼帘,“数学……落下的进度,我中午整理一下笔记,放学后给你?”

他主动提起了补习。语气平常,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初夏能听出那平淡语气下的小心翼翼,仿佛在试探一道刚刚修复的、还很脆弱的桥梁能否承重。

“好。”初夏应道,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轻轻落了地。至少,他没有关上那扇门。“在老地方?”

“嗯。”陆星辰点头,顿了顿,又说,“今天可能会晚一点,竞赛小组下午有加练。”

“没关系,我等你。”

简单的对话后,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两人似乎都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初夏只是说了句“那你先吃饭吧”,便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她没有看到,在她转身后,陆星辰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坐下,才缓缓收回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本坚硬的封面边缘,眼神里翻涌着深沉难辨的情绪。

放学后,初夏如约来到那间空教室。天色暗得早,教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暮色青灰的光线透进来,勉强照亮桌椅的轮廓。空气冷冽,带着一股久未使用的灰尘味。

她等了大约二十分钟,才听到走廊里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陆星辰推门进来,手里除了书包,还提着一个便利店的小袋子。他没有开灯,直接走到她旁边的座位坐下,将袋子放在桌上。

“吃点东西。”他从袋子里拿出一盒温热的牛奶和一个小面包,推到她面前,然后才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先看数学。你落下的主要是解析几何的综合应用和概率统计的最后两节。重点我都标出来了,例题的解题步骤在下面。”

他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往日的平稳,但依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动作利落,思路清晰,仿佛那个在雪夜里失魂落魄、只发了“对不起”三个字的人,只是她的错觉。

初夏接过笔记本,借着窗外最后一点天光,看着上面密密麻麻却条理分明的批注。他不仅整理了知识点,还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易错点和多种解法。这样的工作量,绝不是“中午整理一下”就能完成的。

他一定花了很多时间,或许熬了夜。这个认知让初夏心里酸酸胀胀的,既感动,又难过。

“你……”她抬起头,看向他隐在昏暗光线里的侧脸,“家里……没事了吧?”

问题问得有些突兀,也有些冒险。初夏屏住呼吸,等待他的反应。

陆星辰翻书的手指顿住了。他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看她,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过了好几秒,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没事了。”他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重的余韵,“或者说,暂时没事了。”

他没有详细说,但初夏听懂了。“暂时”这两个字,本身就包含了无尽的妥协和无奈,以及未来可能再次爆发的隐忧。

“那就好。”初夏低声说,没有再追问。有些伤口,需要时间自己愈合,或者至少,需要当事人愿意展示的时候才能触碰。

补习正式开始。陆星辰讲解时依旧专注高效,初夏也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但气氛终究和以前有些不同了。不再是那种单纯的、因为共同目标而心无旁骛的投入,而是多了一层心照不宣的、关于彼此处境的体谅和沉默。

当讲到一道复杂的概率题时,初夏因为一个概念理解偏差,卡住了。陆星辰耐心地解释了两遍,她还是有些茫然。

“是我没讲清楚。”陆星辰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真实的疲惫,“换个角度。我们不用标准公式,用最笨的列举法,把样本空间和事件一个个列出来,虽然慢,但直观。”

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开始画树状图,一步一步,极其细致。初夏看着他低垂的、因为缺乏休息而显得格外浓密的睫毛,看着他握着笔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心里某个地方,柔软得发疼。

他明明自己背负着那么重的压力,明明刚刚经历过一场不为人知的战争,却还能在这里,用最笨拙却最耐心的方式,为她讲解一道可能无关紧要的数学题。

“我懂了。”当他画完最后一步,初夏轻声说。

陆星辰抬起头,看向她。暮色已经完全降临,教室里几乎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教学楼和路灯的光,微弱地映亮窗户的轮廓,和他眼中那一点隐约的微光。

“真的懂了?”他问,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低沉。

“嗯。”初夏点头,不是因为题目,而是因为别的什么。她看着他的眼睛,鼓起勇气,说出了从病好后就一直想说的话:“陆星辰,你不用……不用觉得对不起我。”

黑暗似乎放大了人的感官,也给了人莫名的勇气。陆星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那天晚上,我看到你了。”初夏继续说,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在你家附近。你和你父亲……吵架了,对吗?”

长久的沉默。黑暗中,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初夏能感觉到陆星辰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被看穿后的狼狈。

“你都看到了。”他最终开口,不是疑问,是陈述。声音里带着一种自嘲的意味。

“我只看到你走出来,很生气,也很难过。”初夏说,“别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如果你需要一个人听你说说话,或者哪怕只是安静地待一会儿,我都在。”

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说这些。或许是那场病让她更看清了自己的心意,或许是那盒蜂蜜让她知道他并未真正远离,又或许,仅仅是此刻的黑暗给了她掩护。

陆星辰没有立刻回应。他靠向椅背,仰起头,目光投向漆黑的天花板,仿佛在消化她的话,也仿佛在压抑翻涌的情绪。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说:“没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那些事:规划,期望,服从,争吵,妥协。”他的语气平淡,却字字透着凉意,“我父亲希望我立刻开始全力准备出国申请,放弃所有‘无关紧要’的课外活动,包括竞赛的后半程,还有……艺术节的后续,以及任何‘分散精力’的事情。”

初夏的心揪紧了。她想起了艺术节的成功,想起了灯光下他专注的样子,想起了他说“这是我高中时代最亮的一束光”。

“那你……”

“我坚持要参加完这学期的竞赛。那是团队项目,我不能中途退出。”陆星辰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倔强,“至于其他的……暂时搁置。”

暂时搁置。包括他们的补习吗?初夏不敢问。

“他同意了?”她问。

“各退一步。”陆星辰扯了扯嘴角,“我保证期末成绩维持在年级前五,并且寒假开始正式进入申请流程。他则不再干涉我这学期的安排。”

听起来像是公平交易。但初夏知道,这所谓的“各退一步”,是以陆星辰接受那个早已设定好的未来为代价的。他用短暂的喘息空间,换取了更长久的、被规划好的人生。

“值得吗?”她轻声问。

黑暗中,陆星辰转过头,再次看向她。虽然看不清表情,但初夏能感觉到他目光的重量。

“林初夏,”他说,声音低哑,“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我的人生就像一份早就拟好的合同,条款清晰,回报优厚,我只需要签字就行。但偶尔,我会想,在签字之前,我是不是还能有那么一点点时间,去看看合同之外的世界,去认识一些合同上没有名字的人,去做一些合同里没有规定、甚至不被允许的事情?”

他的话语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初夏心里激起层层涟漪。合同之外的世界。没有名字的人。不被允许的事。

她忽然明白,对她来说,那些补习的时光,剧本的创作,共同的舞台,是她努力靠近他那个“世界”的尝试。而对他来说,这些或许是他逃离那个既定“合同”、呼吸一点自由空气的短暂出口。

他们以不同的理由,奔赴了同一段时光。

“我明白了。”初夏说,声音有些哽咽。她为他的不自由而心疼,也为他们此刻还能共享这片黑暗和寂静而感激。

“所以,”陆星辰的声音柔和了一些,“不用觉得我为你补习是什么负担。这也是我的……选择。”

他把“选择”两个字说得很重,仿佛在强调这仅存的、微不足道的自主权。

初夏点点头,即使知道黑暗中他可能看不见。

“那……我们继续讲题吧。”她说。

“好。”陆星辰应道,重新坐直身体,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一束冷白的光亮起,照亮了摊开的笔记本和草稿纸。

光晕里,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神情恢复了专注。仿佛刚才那段剖白心迹的对话,只是黑暗中的一个幻觉。

但初夏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那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并没有消失,甚至可能更宽了。但至少此刻,他们不再假装它不存在,而是各自站在边缘,看清了对面的风景,也看清了彼此的孤独。

这就够了。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下了某种快进键。

期末考试的脚步越来越近,黑板上的倒计时数字一天天无情地减少。校园里的气氛变得紧张而肃穆,课间的喧闹声小了,走廊上奔跑的身影少了,每个人脸上都多了一丝绷紧的专注。

初夏和陆星辰的补习依旧进行,频率甚至比以前更高。只是地点从空教室更多地转移到了市图书馆——那里更暖和,也更安静,适合长时间、高强度的学习。他们通常一坐就是整个下午,除了必要的讨论,很少闲聊。

陆星辰的状态似乎逐渐“恢复”了。苍白褪去了一些,眼下的阴影也淡了。他看起来又变回了那个游刃有余的理科天才,解题速度飞快,讲解逻辑清晰。但初夏能感觉到,那种“恢复”更像是一种武装,一种用全副精力投入到眼前唯一能掌控的事情(学习和帮她补习)上,来暂时忘却和对抗其他压力的方式。

他不再提起家里,不再提起出国申请。偶尔苏晴会出现在图书馆,和陆星辰讨论一些乐队遗留的事务或者学生会的工作,两人交流时专业而高效,苏晴看陆星辰的眼神里欣赏依旧,但陆星辰的回应总是客气而疏离,保持着清晰的界限。

有一次,苏晴离开后,初夏忍不住问:“乐队……以后还会继续吗?”

陆星辰正在草稿纸上演算一道物理题,头也没抬:“不会了。艺术节是最后一次正式合作。以后……没时间了。”

语气平淡,听不出遗憾。但初夏想起舞台上他调试灯光时的神采,想起他说“这是我高中时代最亮的一束光”,心里还是为那束光的熄灭而感到一丝怅然。

她的数学成绩在陆星辰近乎严苛的督促和自身拼命努力下,稳步提升。最近一次单元测验,她破天荒地考了112分(满分150),虽然离优秀还有距离,但已经是她进入高中以来的最好成绩。拿着卷子时,她手都有些抖。

陆星辰看了她的卷子,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句“有进步,但大题第三问的解题规范还要加强”,便又丢给她一套新的综合卷。

他像一个最严格的教练,不给她任何沉浸在微小胜利中的时间,不断推着她向前。初夏有时会累得在图书馆趴着睡着,醒来时发现身上披着他的外套,而他已经做完了一套竞赛模拟题,正在整理她的错题本。

这种沉默的、汗流浃背的并肩作战,成了他们之间新的纽带。没有太多言语,却比任何时候都更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和支撑。

期末考试前一周,林母的花店接了一个婚庆的大单,需要连夜赶制花束和布置。初夏放学后去店里帮忙,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多。回到家,累得手指都抬不起来,但想到还有半套数学卷子没做,还是强撑着坐到书桌前。

手机亮了一下,是陆星辰的信息:“今天没来图书馆。卷子做了吗?”

初夏回复:“在帮妈妈店里忙,刚回家。卷子还没做完。”

几秒后,他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哪道题不会?”他开门见山,背景音很安静,可能也在自己房间。

“不是不会,是……太累了,脑子转不动。”初夏实话实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把卷子拍照发给我。”陆星辰说,“我帮你把关键步骤和答案写出来,你看一遍,有不懂的明天问。今晚先休息。”

“不用那么麻烦……”

“发过来。”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初夏只好照做。十分钟后,他发回了写满详细步骤的图片,每一处易错点都做了标注,甚至比她平时自己做还要细致。

“看完就睡。明天早点来图书馆,我给你讲错题。”他发来最后一条信息。

初夏看着那些工整的字迹,眼眶有些发热。她知道他很忙,竞赛到了最后冲刺阶段,他自己的压力只会更大。可他还是愿意为她分出这样的时间和精力。

她回了一个“好”,然后认真看完他写的步骤,强迫自己理解、记忆。做完这一切躺下时,已经快十二点了。身体极度疲惫,但心里却充盈着一种踏实的温暖。

临睡前,她点开陆星辰的朋友圈——他很少发,最近一条还是两个月前,转发的一条关于天文观测的新闻。她看着那个简单的星空头像,忽然意识到,这个看似拥有一切、理应轻松自在的男生,其实活得比很多人都要累,都要……孤独。

而他给予她的这些看似理所当然的帮助和陪伴,或许也是他在自己那份冰冷“合同”的缝隙里,所能攫取的、为数不多的真实温度。

期末考试终于在一片肃杀的气氛中到来,又在一片疲惫的叹息声中结束。

最后一科考完,走出考场时,天空又飘起了细小的雪花。这次的雪不大,落地即化,只是将空气染得更加湿冷。学生们像终于卸下重担的囚徒,三五成群地讨论着答案,或兴奋,或懊恼,或麻木。

初夏和沈薇薇并肩走出教学楼。沈薇薇在哀嚎一道历史选择题不该选错,初夏则默默回想着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步骤,心里没底。

“初夏!”周明远从后面追上来,气喘吁吁,“看见陆星辰了吗?”

初夏摇头:“考完就没看到。”

“怪了,说好考完一起去打球放松的,人没影了,电话也不接。”周明远挠挠头,“算了,可能家里有事先走了。对了,你们寒假有什么安排?”

寒假。这个词让初夏心里微微一动。将近一个月的假期,意味着她和陆星辰可能很长时间见不到面。他的“申请流程”要正式开始了,而她自己,也要帮母亲料理花店年关的生意。

“在家帮忙,复习功课吧。”她说。

“真没劲。我和几个哥们儿约了去滑雪,要不要一起?”周明远热情邀请。

“不了,谢谢。”初夏婉拒。

告别周明远和沈薇薇,初夏独自走向校门。雪渐渐停了,天色阴沉。她心里空落落的,考试结束后的松弛感并未如期而至,反而被一种更深沉的空虚和不安取代。

走到花店附近时,她远远看见自家店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陆星辰。

他背对着她,仰头看着花店招牌上“初夏花坊”几个字,一动不动,像是在研究什么重要的东西。肩头落了一层薄薄的雪粒,黑色的羽绒服衬得他身影有些孤峭。

初夏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加快步伐走过去。

听到脚步声,陆星辰转过身。看到她,他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眼神比平时柔和一些。

“考得怎么样?”他问,声音有些干涩。

“还行。数学最后那道题,第二问我用的方法可能有点绕,不知道能不能得分。”初夏老实回答,走到他面前,“你怎么在这儿?周明远在找你。”

“手机静音了。”陆星辰简单地说,目光落在她脸上,停顿了几秒,“我……明天要走了。”

初夏的心猛地一沉:“走?去哪儿?”

“跟我父亲去一趟香港,见几个他生意上的朋友,还有……一位留学顾问,详细谈申请的事。”他的语气很平静,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大概一周后回来。”

一周。不长,但也不短。尤其是在这个假期开始、一切似乎都要停滞或转向的关口。

“哦。”初夏低下头,看着地上迅速融化的雪水,“那……一路顺风。”

短暂的沉默。街道上行人稀少,偶尔有车辆驶过,溅起细小的水花。

“这个,”陆星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U盘,递给她,“里面是我整理的,高中剩下一年半数学可能遇到的所有重难点题型和解题思路,还有针对你薄弱环节的专项训练题。按照章节和难度分类好了。”

初夏接过那个还带着他体温的银色U盘,金属外壳冰凉,却沉甸甸的。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自己按照计划复习。遇到实在解决不了的,可以问我,但我可能回复不及时。”他继续说,语速比平时快,像是在交代一件很重要的工作,“文科方面,你的优势要保持,但不要掉以轻心。寒假是查漏补缺的好时机。”

他像个即将远行的师长,事无巨细地叮嘱着。初夏握着U盘,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

“还有,”陆星辰的声音低了下去,目光看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之前借给你的那些参考书,还有……这个U盘里的东西,不用还给我了。你留着用。”

不用还了。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初夏心里那层勉强维持的平静。她忽然想起医院那晚他让她写下的借条,想起他们之间那些清晰或模糊的“界限”。现在,他说“不用还了”。

这算什么?是馈赠?是告别?还是……一种无形的、将她纳入他未来规划(哪怕只是学习规划)的方式?

“陆星辰,”初夏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你……寒假回来之后,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吗?”

这是她最害怕问,也最想知道的问题。当“申请流程”正式启动,当出国的倒计时越来越清晰,他们之间这份建立在“补习”和“共同兴趣”上的脆弱联结,还能维持多久?

陆星辰看着她,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里倒映着阴沉的天空和她紧张的面容。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初夏几乎要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林初夏,”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无论我在哪里,在做什么,你永远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和战友。”

他没有说“像以前一样”,因为谁都知道,“以前”已经回不去了。但他给了她“朋友”和“战友”的定位,这比任何模糊的承诺都更具体,也更……珍贵。朋友,意味着情谊的延续;战友,意味着他们曾并肩面对过学业和创作的高地,这份共同奋斗的经历无法抹去。

“U盘里的东西,是我们一起战斗过的证明和武器。”他补充道,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很浅的、带着疲惫却真实的弧度,“好好用它。等我回来,检查你的战果。”

初夏的眼眶一下子热了。她用力点头,将U盘紧紧握在手心,冰凉的金属似乎也被焐热了。

“好。”她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陆星辰又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很深,像要把她此刻的样子刻进心底。然后,他点了点头:“那我走了。一周后见。”

“一周后见。”初夏重复道。

陆星辰转身,朝着与花店相反的方向走去。他的步伐依旧沉稳,背影在冬日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初夏站在原地,看着他渐渐走远,直到消失在街角。

雪花又开始零星地飘落,沾湿了她的睫毛和围巾。她低下头,看着手心里那个小小的银色U盘,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朋友。战友。

这两个词,像冬日里两颗小小的火种,被她小心翼翼地收进心里。未来的路依然迷雾重重,离别或许正在不远处等待。但至少此刻,她知道,他们曾真实地并肩战斗过,那份情谊和默契,如同这U盘里承载的知识与心血,将成为她独自前行时,可以反复汲取的温暖与力量。

她转身,推开花店的门。温暖的花香和母亲熟悉的问候声扑面而来。

窗外,寒冬正深。但有些东西,已经在冰雪之下,悄悄生根,等待着未知的春天。

【第十六章完,第二卷《双向暗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