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二房之事落定,杨府内宅迎来了一段难得的平静。
顾婉虞趁此机会,
将府中的人手和账目又重新梳理了一遍,
真正将管家之权握在了手里。
午后,暖阳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顾婉虞正在核对这个月的采买单子,
碧桃一阵风似的从外面跑了进来,小脸因为急切而涨得通红。
“小姐!”她压低了声音,反手将门掩上,气息都有些不稳。
顾婉虞搁下笔,抬眼看她,“出什么事了?这么慌张。”
“奴婢……奴婢今天按您的吩咐,
去城南那家‘百味斋’买您念叨的桂花糕,
结果……结果在街角瞧见了一个人!”
碧桃喘着气,眼睛里满是惊疑。
“谁?”
“王……王树斌!”
顾婉虞握着笔的手指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常,
语气平淡地问道:“他不是早就到京城了么,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不是啊小姐!”碧桃急了,凑到她跟前,
声音压得更低,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
“他鬼鬼祟祟的,跟一个男人在说话!
那男人奴婢看着眼熟,
好像……好像是咱们府里二管事手底下的人,
专管外院马车采买的那个刘三!”
顾婉虞的眼神终于变了。
一个专管外院采买的下人,跟她的前未婚夫,
在街角秘密会面?这两条八竿子打不着的线,怎么会牵到一起?
“你看清楚了?”她的声音冷静下来,
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千真万确!奴婢怕被发现,躲在糖人摊子后面看了好一会儿。
那刘三还塞了个小布包给王树斌,
王树斌收下后,两人就分头走了。”碧桃用力点头,
为自己的观察力感到几分得意,但旋即又忧心忡忡,
“小姐,这王树斌怎么会跟咱们府里的人扯上关系?
他该不会是想对您不利吧?”
顾婉虞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中的思绪。
不利?王树斌如今不过是个落魄举子,他有什么资本对自己不利?
除非……他背后有人。
而这个人,就在杨家。
一个荒诞又惊悚的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嫁入杨家,难道不是一桩为了家族颜面的权宜之计?
王树斌的出现,难道也不仅仅是巧合?
[事业线:女主开始深入调查王树斌与杨家的关系。]
她只觉得后背升起一股凉意,
原本以为只是内宅妇人间的争风吃醋,
现在看来,这张网远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
“这件事,除了我,不许再对任何人提起。”顾婉虞叮嘱道,神色凝重。
“奴婢明白!”碧桃重重点头。
入夜,杨慎之处理完外面的事回到清晖院时,顾婉虞已经备好了夜宵。
一碗清淡的莲子羹,几碟爽口的小菜。
他似乎有些疲惫,捏了捏眉心,在桌边坐下。
“今天外面事多?”顾婉虞为他盛好羹汤,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嗯,一些旧账。”杨慎之拿起汤匙,没有多说。
屋内的气氛安静下来,只有瓷器碰撞的轻微声响。
顾婉虞看着他清冷的侧脸,烛光下,
他的轮廓显得格外分明,却也愈发深不可测。她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
“今天碧桃上街,说瞧见了一个故人。”
杨慎之喝汤的动作没有停,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
“是王树斌,”顾婉虞紧盯着他的反应,
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说来也巧,他如今也在京城,不知在忙些什么营生。”
杨慎之终于放下了汤匙,那白玉的汤匙在碗沿上磕出一声脆响,
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眸子看向顾婉虞,
里面平静无波,却让人无端心悸。
“京城居,大不易。”他缓缓开口,
声音听不出喜怒,“他若安分守己,便也罢了。若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中的警告意味,却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顾婉虞的心一沉。
他知道。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他甚至可能从王树斌一进京城,就盯上了他。
“家主说的是。”她低下头,掩去眼底的波澜,
“我与他早已毫无干系,只是听闻故人消息,随口一提罢了。”
杨慎之没再追问,重新拿起汤匙,将剩下的莲子羹喝完。
他起身道:“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你早些歇息。”
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顾婉虞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收紧。
他越是这样不露声色,就越证明这件事不简单。
王树斌和杨府下人的接触,他到底是知情,
还是不知情?如果知情,他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感情线:男女主之间因秘密而产生新的试探与疏离,关系暗流涌动。]
第二天,顾婉虞没有再让碧桃去跟踪,那太容易打草惊蛇。
她换了个法子,借着核查采买账目的由头,
将外院采买的账本全部调了过来,
其中就包括刘三负责的那一部分。
账目做得天衣无缝,看不出任何问题。
顾婉虞却并未就此罢手。她一下午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将近一年的采买记录全部摊开,
从马料、车油到一些不起眼的修缮用料,一项项地比对。
碧桃在一旁研墨,看着自家小姐眉头紧锁的模样,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黄昏时分,顾婉虞的指尖终于在账本的某一页停了下来。
那是一笔关于修缮东郊别院马厩的记录。
数额不大,时间也对不上,看起来毫不起眼。
但顾婉虞却记得,杨老夫人上个月才提过,
东郊别院因久无人住,已有些荒废,府中并无修缮计划。
那这笔修缮的银子,去了哪里?
她不动声色地将这一页折起,对碧桃吩咐道:
“去打听一下,采买刘三的家眷,
平日里喜欢去哪家铺子买东西,又或者……去哪家当铺。”
碧桃虽然不解,但还是脆生生地应下,立刻就出了门。
这一次,碧桃带回来的消息,让顾婉虞彻底僵在了原地。
刘三的婆娘,最近出手阔绰,
在一家银楼里赎回了一支家传的簪子。
而据当铺的伙计说,赎回簪子的银票,
上面的印戳,是“恒通钱庄”的。
恒通钱庄,是王家的产业。
线索在这里,似乎断了。王树斌给了刘三钱,
刘三的婆娘拿去赎回了簪子。
这只能证明他们之间有金钱往来,却无法证明更多。
顾婉虞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如果只是王树斌单方面收买刘三,
为何要用自家钱庄的银票?
这不是明摆着留下把柄吗?王树斌再蠢,也不至于如此。
除非……这张银票的源头,本就不是王树斌。
他只是一个转手之人。
一个更大的可能,在她心中浮现,让她指尖冰凉。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一件被她忽略了很久的事。
那日,她在他书房发现的那幅旧画,画中人的眉眼,
与杨慎之有几分相似。而那画的落款处,有一个极小极淡的印章。
当时她并未在意,此刻却疯了一般地回想起来。
那个印章的样式……
顾婉虞猛地起身,快步走到自己的妆匣前,
从最底层取出一个小小的檀木盒。
盒子里,是她出嫁时,
母亲悄悄塞给她的一些父亲的遗物,
说是在京城万一有难,
或许能凭这些旧物找到父亲当年的故交求助。
其中,就有一枚父亲生前最喜欢的藏书印。
她将那枚藏书印取出,与记忆中画上的印章样式仔细比对。
一模一样。
而她父亲,顾知行,当年在翰林院时,
最好的挚友,便是如今被贬斥离京、
生死不知的前太子太傅——杨家的上一代家主,杨慎之的父亲!
王树斌、杨家下人、东郊别院、王家的银票、父亲的印章……
无数个看似毫不相干的碎片,
在顾婉虞的脑海中疯狂地拼接、重组,
最后,汇成了一个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的真相。
王树斌接触的,根本不是什么二房三房的势力。
他接触的,是杨慎之的人。
而他所图谋的,或许从一开始,
就不是她顾婉虞,而是整个杨家,
甚至是……当年那桩牵连了无数人的旧案!
她以为的错嫁,她以为的阴差阳错,
难道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局?
而她自己,究竟是局中的棋子,
还是……执棋之人选中的同盟?
顾婉虞站在窗前,
看着天边最后一丝光亮被黑暗吞噬,
只觉得一颗心,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这个清冷如霜的杨家家主,
她的丈夫,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