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更新时间:2025-12-16 22:13:51

二房被禁足的消息,像一阵风,

一夜之间吹遍了杨府的每一个角落。

昨日还气焰嚣张的婆子丫鬟们,

今日见了缀锦阁的人,无不垂首敛目,恭敬得近乎畏惧。

碧桃端着一碗刚炖好的燕窝羹走进内室,

小脸兴奋得通红,脚步都带着弹跳的劲儿。

“小姐!您是没瞧见!刚才我路过花园,

二房那个最得脸的周管事,见了我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绕着道就跑了!真是痛快!”

她将燕窝羹轻轻放在桌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府里上下现在都在传,说您是菩萨心肠,雷霆手段!

不动声色就把二夫人给收拾了,

这手腕,啧啧,比……比那唱大戏的都精彩!”

顾婉虞正临窗看着一株新发的绿萝,

闻言只是淡淡一笑,眼底并无多少得色。

她哪里有什么雷霆手段,不过是将二夫人递过来的刀,

换了个方向,送回到她自己手上罢了。

在这深宅大院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

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她不想压倒谁,但也不想被人踩在脚下。

“一碗燕窝都堵不住你的嘴。”顾婉虞转过身,声音温温的,听不出喜怒。

碧桃吐了吐舌头,连忙上前为主子捏肩:

“小姐,我这不是为您高兴嘛。您不知道,

现在府里那些下人看您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全是敬畏!这下,咱们缀锦阁可算是彻底安稳了。”

安稳?

顾婉虞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字,眼神却飘向了窗外深远的天空。

这杨府,就像一个精致的牢笼,一时的安稳,

或许只是下一次风暴来临前的短暂平静。

她端起燕窝,用银匙轻轻搅动,热气氤氲,模糊了她的神情。

正在这时,院外传来管家福伯的声音。

“夫人,家主让老奴给您送些东西来。”

碧桃闻声,眼睛一亮,赶忙跑去开门。

只见福伯领着两个小厮,

抬着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长匣,恭恭敬敬地立在门外。

“这是……”顾婉虞有些诧异。

福伯躬身道:“家主说,夫人近日劳心费神,

特意寻了这副棋来,给夫人闲暇时解闷。”

说罢,他示意小厮将木匣打开。

匣盖开启的瞬间,满室似乎都亮了一瞬。

里面并非金银珠宝,也非绫罗绸缎,

而是一副通体温润的玉石棋子。

黑子由上好的墨玉雕琢,沉静如夜;

白子则是顶级的羊脂白玉,光华内敛。

每一颗棋子都打磨得圆润光滑,握在手中,仿佛有生命一般。

更难得的是,这棋子并非寻常所见,

而是古制,带着一股厚重的历史感。

碧桃“哇”地一声,眼睛都看直了。

她虽不懂棋,却也知道这东西价值连城。

“家主……家主这是什么意思?送您这个?”

碧桃凑到顾婉虞耳边,压低了声音,

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激动,

“小姐,家主这是在夸您呢!夸您下了一盘好棋!”

顾婉虞的心,也确实被这突如其来的礼物搅动了一下。

杨慎之这个人,心思深沉如海,从不轻易表露情绪。

他没有一句夸赞,却送来了这样一副棋。

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她是在内宅方寸间博弈,而他,是在朝堂天下间布局。

他看懂了她的“棋路”,并予以了肯定。

这种被人理解,尤其是被他理解的感觉,很奇妙。

像一缕极细的暖流,无声无息地渗入早已冰封的心田。

“替我多谢家主。”顾婉虞对着福伯,声音平静如常。

福伯笑着应下,又道:“家主还吩咐了,

晚膳后,请夫人去一趟书房。”

碧桃的眼睛更亮了,几乎要放出光来。

送走福伯,她立刻关上门,拉着顾婉虞的袖子直晃:

“小姐!家主请您去书房!这可是头一回!

以前除了老夫人和几位心腹,谁都不能随便进家主的书房呢!”

顾婉虞被她晃得有些无奈,

抽出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你话多,还不快去准备。”

话虽如此,当她指尖抚过那冰凉温润的玉石棋子时,

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地快了半拍。

夜色渐深。

顾婉虞换了一身素雅的月白常服,

在碧桃的陪伴下,提着一盏小巧的琉璃灯,走向了杨慎之的书房。

书房位于杨府最深处,独占一个院落,

四周遍植苍松翠柏,更显静谧威严。

门口的护卫见到顾婉虞,没有丝毫阻拦,

只是躬身行礼,便让开了道路。

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一股淡淡的墨香与冷冽的檀香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独属于杨慎之的味道。

书房极大,四壁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

上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卷宗典籍。

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横在中央,案上公文堆积如山。

杨慎之就坐在案后,一身玄色常服,

正垂眸批阅着什么,

专注的神情让他周身那股清冷疏离的气场更加迫人。

听到动静,他并未抬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坐。”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顾婉虞依言在离书案不远的客座坐下,

一时间,书房内只剩下他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她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坐着,

打量着这个完全属于他的空间。

这里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所有的一切都井然有序,

透着一股掌控一切的冷静与严谨,就如同他这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杨慎之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朱笔。

他抬起头,深邃的目光第一次毫无遮拦地落在她身上,

那眼神极具穿透力,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顾婉虞的心一紧,却还是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

“二房的事,你做得很好。”杨慎之开口,

语气平铺直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非赞扬。

“不过是些妇人间的伎俩,让家主见笑了。”顾婉虞垂下眼睑。

“妇人间的伎俩?”杨慎之的唇角,

忽然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你先是以退为进,故意将采买权交出去,

让二婶得意忘形,露出马脚。再暗中收买人证,

抓住她贪墨的实证。最后借老夫人的手,

一击定音,让她再无翻身之力。环环相扣,步步为营。”

他每说一句,顾婉虞的心就沉一分。

他竟将她的每一步都看得清清楚楚。

杨慎之身体微微前倾,一双墨眸在烛火下亮得惊人:

“这不是妇人伎俩。这是兵法。”

顾婉虞猛地抬头。

只听他继续说道:“示敌以弱,诱敌深入,

而后釜底抽薪。顾婉虞,

你若是个男子,入朝为官,前途不可限量。”

这番评价,完全超出了顾婉虞的预料。

她以为他最多是赞许她管家有方,

是个合格的当家主母。却没想到,

他看到的,是她手段背后的谋略与心智。

这一刻,他看的不是他的“妻子”,

而是一个和他一样,懂得布局与博弈的“对手”,或者说……“同类”。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认可。

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能撼动她的心。

“家主过誉了。”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杨慎之却摇了摇头,他站起身,踱步到她面前。

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我今日叫你来,不是为了夸你。”

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危险的磁性。

“我是想告诉你,这杨府,比你看到的要复杂得多。

一个二房,不过是池塘里的小鱼小虾。

池塘之外,还有江河,还有深海。”

他的目光灼灼,直直地望进她的眼底深处。

“光会管家,是坐不稳这家主夫人的位置的。”

四目相对。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他的眼中,不再是初见时的冰冷,也不是平日的疏离,

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审视与探究的锐利光芒。

仿佛在评估一件兵器的锋利程度。

而顾婉-虞,也第一次没有在他面前感到畏惧或退缩。

她从他的眼睛里,读懂了他送那副棋的真正含义,

也读懂了他今夜这番话的潜台词。

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只会在后宅安分守己的妻子。

他需要的,是一个能与他并肩,看懂这盘天下大棋的盟友。

这突如其来的认知,像一道惊雷,在她心头炸响。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只做一个安于内宅的妇人。

荒诞的错嫁,相敬如宾的疏离,

暗中的维护……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新的解释。

顾婉虞的心,乱了。

就在她心神巨震之时,杨慎之忽然俯身,

凑到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的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却字字如惊雷。

“告诉我,王树斌来京城,是不是与你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