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年味儿还没散干净，听竹苑门口就立起了一块新招牌。
招牌是柳儿写的，字比上次工整不少，内容是甄笑棠口授的：
“听竹苑二期扩建工程招标公示”
项目内容：扩建温室大棚三座，开挖鱼塘一方，修建鸡舍两间，平整土地五亩。
招聘岗位：短工三十名（男女不限），技术工五名（木匠、泥瓦匠优先），管账先生一名。
待遇：短工日结十五文，技术工日结三十文，管账先生月钱二两。包两餐，有宿舍。
报名处：听竹苑院内，即刻起接受报名，额满即止。
招牌一立，不到半个时辰，听竹苑门口就排起了长队。
杂役房的太监宫女来了，御膳房的帮厨来了，浣衣局的嬷嬷来了，甚至还有几个花匠和木匠——都是听说了这儿的待遇，想来赚外快的。
小凳子搬了张破桌子坐在院门口，面前摆着报名册和笔墨，挺着小胸脯，颇有几分人事主管的架势。
“姓名？年龄？以前干过什么？有什么特长？”他问得一本正经。
排第一个的是个黑瘦太监，搓着手：“奴才叫来福，二十八，以前在御马监喂马，特长……力气大！”
小凳子记下：“去那边量力气——看见那筐石头没？搬起来走十步，合格。”
来福乐呵呵去了。
第二个是个宫女，低着头：“奴婢叫翠儿，二十一，以前在绣房，会针线。”
“针线有用！”小凳子眼睛一亮，“去柳儿姐姐那儿考试，缝个布袋看看。”
队伍慢慢往前挪，院子里热闹得像集市。
甄笑棠站在屋檐下看着，秋月站在她身边。
“人挺多。”秋月说，“但里头怕有混进来的。”
“我知道。”甄笑棠笑笑，“所以考试要严格——力气小的不要，手艺差的不要，眼神飘忽的不要。剩下的，干活时你多盯着点。”
正说着，院门外突然传来喧哗声。
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挤开队伍，大摇大摆走进来。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疤的，穿着粗布短打，一看就不是宫里人。
“听说这儿招工？”刀疤脸扯着嗓子，“哥几个力气大，要价也不高——一天五十文，管饭就行。”
小凳子吓得往后缩了缩。
甄笑棠走上前，上下打量这几人：“几位是？”
“城西码头扛包的。”刀疤脸咧嘴笑，露出一口黄牙，“听说宫里活儿轻松，来凑个热闹。”
“宫里招工，得查身份。”甄笑棠不紧不慢，“几位有保人吗？有户籍证明吗？”
刀疤脸一愣：“要、要那些玩意儿干啥？咱们有力气不就行了？”
“没保人没户籍，那就是来历不明。”甄笑棠转身，“秋月姐，送客。”
秋月往前一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根粗竹竿：“几位，请吧。”
刀疤脸脸色一沉：“给脸不要脸是吧？哥几个——”
他话没说完，院墙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队侍卫出现在门口，为首的是个年轻侍卫长，对甄笑棠拱手：“甄采女，皇上听说您这儿招工，怕有人捣乱，特派卑职带人维持秩序。”
刀疤脸几人脸色大变，转身就想溜，被侍卫当场按住。
“押去宫正司。”侍卫长挥手，“好好查查，谁放他们进来的。”
一场闹剧很快平息。
甄笑棠对侍卫长行礼：“多谢大人。”
“卑职姓赵，赵虎。”侍卫长憨厚一笑，“皇上说了，听竹苑扩建是大事，不能出差错。这些日子，卑职带人在这儿守着，您放心招工。”
有了侍卫镇场，招聘顺利多了。
到晌午时，三十个短工招满了——都是身家清白、干活实在的。五个技术工也招到了三个木匠、两个泥瓦匠，都是内务府在册的手艺人。
就是管账先生还没着落——来应聘的几个，要么账算不清，要么字写得像鬼画符。
正发愁呢，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小顺子。
他还是那身普通太监衣服，但腰杆挺得笔直，手里捧着个算盘。
“甄采女，”他行了一礼，“奴才想来应聘管账先生。”
所有人都愣了。
小顺子？皇上的卧底？来当管账先生？
甄笑棠眯起眼：“你会算账？”
“会。”小顺子点头，“奴才进宫前，家里开过铺子，学过记账。进宫后，在御书房伺候笔墨，也帮着整理过账册。”
他顿了顿：“皇上准了。”
最后四个字，说明了一切。
甄笑棠笑了：“行，试用期一个月。月钱二两，干得好有奖金，干不好……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小顺子松了口气：“谢采女。”
人员齐备，第二天就开工。
三十五个工人，加上听竹苑原有的六个人（现在得算上小顺子），四十多号人在院子里集合。甄笑棠站在台阶上，手里拿着连夜画好的规划图。
“各位！”她提高声音，“听竹苑二期工程，现在启动！咱们的目标是：一个月内，建成三座新大棚，挖好鱼塘，盖好鸡舍，平整五亩地！工期紧，任务重，但待遇好——每天两顿饱饭，工钱日结，干得好月底发奖金！”
底下工人们眼睛都亮了。
“现在分工！”甄笑棠展开图纸，“木匠组，去东边搭大棚骨架！泥瓦匠组，去西边砌鱼塘！短工一组，跟着秋月姐平整土地！短工二组，跟着刘姐准备材料！短工三组——”
她顿了顿：“跟着我，去开垦新菜地！”
分工明确，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锯木头的“刺啦”声，挖土的“吭哧”声，砌砖的“叮当”声，混成一片。
甄笑棠带着十个短工，来到隔壁荒院——这片地已经并进听竹苑了，杂草丛生，碎石遍地。
“先清障！”她挥起锄头，“老规矩，草连根挖，石头拣出来堆边儿上。干得好，中午加肉！”
一听有肉，工人们干劲十足。
干到一半，小凳子跑过来，脸色古怪：“采女，那个小顺子……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
“他算账算得太快了。”小凳子比划，“咱们买木料、买砖瓦、买工具，那么多笔账，他算盘一打，眨眼就算清了。而且……他好像在偷偷记什么。”
甄笑棠挑眉：“记什么？”
“记每个人的干活情况。”小凳子压低声音，“谁偷懒，谁卖力，谁手艺好，他都记在小本本上。”
甄笑棠笑了：“让他记。这是好事——月底发奖金，总得有依据吧？”
她顿了顿：“你去告诉他，不用偷偷记，光明正大记。每天收工前，把每个人的工分公布出来——干得多拿得多，公平。”
小凳子恍然大悟，跑回去了。
午时开饭，院子里支起三口大锅。一口煮着糙米饭，一口炖着白菜豆腐，还有一口——是刘姐的拿手好菜：猪肉炖粉条。
肉香飘出来，工人们眼睛都直了。
“排队打饭！”小凳子敲着锅沿，“一人一碗饭，一勺菜，肉多的给干活最卖力的前三名！”
工人们呼啦啦排起队。打饭时，小顺子拿着小本本在旁边，每打一个人就念一句：“张三，今天搬石三十筐，加肉三片。李四，挖土二十方，加肉两片。王五……”
被念到名字的，个个挺胸抬头，满脸自豪。没被念到的，暗暗咬牙，决定下午更卖力。
秋月端着碗走到甄笑棠身边，低声说：“这小顺子……是个人才。”
“皇上派来的，能是草包吗？”甄笑棠扒了口饭，“他越能干，咱们越省心。”
正吃着，院门外又来了人。
是苏公公，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个箱子。
“甄采女，”苏公公笑眯眯的，“皇上听说您这儿开工了，赏了些东西。”
箱子打开，里面是：二十把新锄头，十把新铁锹，还有五匹厚棉布。
“皇上说了，工具要用好的，人才不容易累。”苏公公道，“这布，给工人们做几身干活衣裳——听说您这儿有制服？”
甄笑棠赶紧谢恩：“谢皇上！正缺这些呢！”
送走苏公公，工人们围过来，摸着新工具和新布，个个激动。
“皇上都赏东西了！”
“咱们这活儿，体面！”
“可得好好干！”
士气大振。
下午的活儿，干得更卖力了。到太阳落山时，东边第一座大棚骨架已经搭好，西边鱼塘挖了半人深，新菜地清出一亩多。
收工时，小顺子当众念工分榜。前三名领了额外的五文钱奖金，后三名被提醒明天要努力。
工人们领了工钱，吃着晚饭，个个喜笑颜开。
“这活儿划算！比在杂役房强多了！”
“可不是！吃得还好！”
“明天还来！”
等人散了，甄笑棠把核心团队叫到一起开会。
“今天进度不错。”她翻着小顺子的账本，“但开销也大——光今天一天的工钱和伙食，就花了三两银子。材料钱还没算。”
陈嬷嬷皱眉：“照这么花，皇上赏的百两金子，撑不了几个月。”
“所以咱们得加快进度，早点投产。”甄笑棠指着规划图，“新大棚盖好就种菜，鱼塘挖好就养鱼，鸡舍盖好就养鸡。等这些都有了产出，就能自给自足。”
她看向小顺子：“小顺子，明天开始，你除了管账，还得管采购——哪儿的东西便宜，哪儿的质量好，你多打听。”
小顺子点头：“奴才明白。”
“秋月姐，你继续监工，但注意方法——别太凶，以鼓励为主。”
“刘姐，伙食还得你费心。钱不够跟我说，但饭菜不能差——工人吃得好才有力气。”
“柳儿，制服抓紧做，三天内让工人都穿上。”
“小凳子，你当我的助理，跑腿传话。”
一一安排妥当，众人各自休息。
夜深了，甄笑棠躺在草铺上，却睡不着。
今天招工时的刀疤脸，明显是有人派来捣乱的。是谁？德妃倒台了，李昭仪贬了，还有谁看她不顺眼？
王家虽然倒了，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宫里其他妃嫔，恐怕也有眼红她得宠的。
这扩建工程，是机会，也是靶子。
她翻了个身，看向窗外。
月色下，新搭的大棚骨架轮廓清晰。再过几天，盖上桐油布，就是又一座暖春阁。
“来吧。”她低声自语，“放马过来。看看是你们的阴谋快，还是我的菜长得快。”
而此刻，宫里某个角落。
一个黑影对着暗处低声汇报：“……听竹苑招了三十五个工人，皇上派了侍卫把守，还有个小太监在管账，账目很严。”
暗处传来一声冷哼：“继续盯着。找机会……混进去。”
“是。”
夜色深沉，但听竹苑的扩建，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