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丈夫发来电报,「我死了,替我收尸」。

上辈子我信了,为他守寡十五年,累死病床。

这辈子,我拿着家里所有积蓄,转头就给他买了最好的黑檀木骨灰盒和寿衣,在家门口摆开法坛,当着全院人的面给他招魂。

公婆骂我咒他死,却死活不让我去省城寻人。

他们不知道,我就是要去他风光的庆功宴上,亲手把骨灰盒塞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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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岁,我死在肿瘤医院三楼靠窗的病床上。

身体里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啃,咳出来的血,溅在泛黄的被单上,像极了十五年前那个冬天,我为了给骆家省煤钱,冻裂的手背上渗出的血珠子。

我的儿子跳跳,站在床尾,眼神躲闪。他旁边,站着一个保养得极好的女人,那是骆川的第二任妻子,一个厂长的千金。

跳跳是我独自拉扯大的。我死了命地干活,供他读书,把他养得白白胖胖,骆川失踪这十五年,我没让他受过一丝委屈。

可临了我快死了,那个消失了十五年的骆川,回来了。西装革履,成了大老板。

他和他光鲜亮丽的家人,像看一堆垃圾一样看着我。

他的妻子捏着鼻子,柔声对我那不知所措的儿子说:「别怕,小远。等你亲妈去了,妈就接你回家住,再也不用来这脏地方了。」

我瞪大眼睛。

小远?他什么时候改了名叫骆远?

而我的跳跳,我那个曾经跟在我屁股后面喊“妈,等我长大了给你买大房子”的儿子,竟然对着那个女人,怯生生地叫了一声:「……谢谢妈。」

骆川始终没看我,只是不耐烦地催促:「行了行了,人都快没了,意思到了就行。她好歹也是我名义上的第一任,我来送她最后一程,够对得起她了。」

名义上,第一任。

原来我十五年的苦守,十五年的血泪,就是一堆可以被耗死的垃圾。

我猛地呛咳,一口血涌上来,堵住了喉咙。

在一片黑暗和尖叫中,我死了。

再次睁开眼,屋外是八十年代特有的高音喇叭在播放「春天的故事」。

我愣愣地看着手里那张薄薄的脆纸。

是厂里邮局刚送来的电报。上面只有两个冰冷的词,六个字。

「我死了,替我收尸。」

署名,骆川。

上辈子,就是这张电报,让我信了他真的死了,为他守了十五年的活寡,累死累活伺候他爹妈,养大他儿子,最后死得像条狗。

他说「我去了」,不是去了阴间,是去了省城,去了厂长千金的温柔乡。

我犹如触电般打了个冷颤,随后,一股几乎要将我理智焚烧殆尽的恨意,从骨髓里炸开。

骆川。

张桂芬,骆老根。

好。

真好。

既然你想死,那我就让你死个透。

我一言不发,把电报叠好,揣进兜里。然后面无表情地走进卧室,从床底下那个最隐秘的木箱里,拿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

三百六十八块五毛。我攒了整整三年,准备给儿子交学费,再扯几尺布做新衣裳的钱。

我拿着钱,锁上门,径直去了镇上。

我没去哭,没去闹。

我先去了镇东头的「福寿堂」寿衣店。

「老板,给我拿个最好的骨灰盒。要黑檀的。」我把一沓零零碎碎的钱拍在柜台上,眼睛都不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