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期末考那晚,为了保护妹妹,我被几个恶人拽进死胡同。
次日爸妈才找到我,他们用外套盖住我满是痕迹的身体,抱着我哭。
说我是拯救妹妹的好姐姐,大英雄。
妹妹更是跪着发誓,说会一辈子对我好,报答我。
可后来,妈妈的眼神变了。
因为医生说我受了刺激,傻了。
我撸起裙子,笑呵呵学了一句:「傻了。」
从那天开始,爸妈和妹妹便很少对我笑了。
后来我的肚子越来越鼓,鼓出一个球时,他们的眼神渐渐变得绝望。
我吃第二个馒头时,他们会用筷子抽我。
我掀起衣服偷偷抚摸肚子时,他们会恶狠狠打掉我的手,大骂「野种」!
我甚至没有房间没有床,每晚戴着铁链子睡在卫生间里。
有一天,我饿很了,跑出去翻垃圾桶。
保安用电棍抽我,追着我骂疯子。
我急的哇哇大叫:「301,301」
电话被接通,我听到妈妈冷冰冰的声音:「我家只有一个女儿,没有疯子。」
01
听到妈妈话时,我呆住了。
任由保安拿着电棍不停地抽。
我平时最怕疼了,可这会儿我疼的哭不出声。
只能无声喊着「妈妈撒谎」。
我就是301的,我叫沐秋,今年18岁......
我神经质般重复念着。
哭叫声激的保安火气冲天,他拿着电棍敲我的头,脚上还狠狠踹我的肚子。
边踹边骂:「哪里来的疯子,被人搞大了肚子,还想混进来!没门!」
我疼的在地上四处打滚,皮肤裸露的地方被石子划破。
流出很红的血。
我却直直看向身后那栋楼的一个窗户,瘪嘴大喊:「妈妈......我疼......」
我不懂。
她明明听见了看见了,为什么反而拉紧了窗帘?
惨叫声和保安的咒骂声引来好多人。
我缩在地上不停地抖。
血和泪弄脏了地,我胡乱用手猛力擦着。
不能脏。
妈妈会生气。
妹妹会抽我手心。
爸爸会端走馒头。
有人劝停了保安,说又是孕妇又是疯子,打死了也要吃官司。
保安吐我一口痰,直接拽着我头发扯上了垃圾车。
车门一关,车子轰隆隆响。
我像个老鼠一样在垃圾堆里慌得乱窜。
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妹妹!妈妈!爸爸!」
垃圾黏在我脸上,隔着雾蒙蒙的视线,我突然朝着某一个方向安静下来。
那群人中间,我看见了妹妹,看见了爸爸。
他们脸上的表情很奇怪。
明明都是笑着,却又都泪汪汪的,双眼发红。
我扶着车慢慢蹲下来。
笨拙的和他们挥挥手。
我隐约的想到,可能是嫌弃我吃的多,长胖了,他们都不想要我了。
看着爸爸和妹妹越走越快的背影。
我缓缓背过了身。
手依旧挥着,只是带了点哽咽:「我走了......」
02
我在垃圾场呆了好几天。
饿了吃,困了睡。
爸妈找过来时,我成了一个泥人。
浑身臭哄哄的。
妈妈快步冲了上来,一句话不说,扯着我头发狠狠的打。
「你怎么还没死?怎么就饿不死你!」
路灯很亮,将妈妈脸上凶狠映的一清二楚。
我站着不动,乖乖将另一边脸也送了过去。
手下意识,将她脸上的泪一下一下抹干。
「妈妈......不哭」
她僵在原地,高高扬起的手怎么也落不下来。
爸爸看我一眼,随即将她拉了回去,哑着声道:「好了!回家吧!」
「趁半夜没人,从小区后门进......」
听到这,妹妹的嘴巴绷得死紧,厌恶的指着我:
「因为你!爸妈成了整个小区的笑话,他们甚至不敢白天出门,我更被同学们指指指点点!」
越说,她越气,崩溃的嗓音像带着刺。
「你当初怎么就没死呢!你是故意带个野种回来拖累我们吗!」
看着她发红的眼,我呆住了。
有限的记忆里,妹妹会甜甜的叫我姐姐,只会笑,很少哭。
我咬着唇,颤抖着伸出手。
还没碰上她的衣服,却被她重重推开。
「别碰我!」
我再次跌进垃圾堆,头磕在垃圾桶上,嗡嗡疼。
可我只看见她手上那副白的刺眼的手套。
「别碰我!我怕得病!」
「好了!」
爸爸一声冷呵,牵着妈妈在前面带路。
妹妹恨恨瞪我一眼,立刻跟了上去。
临走前,她的外套一整个盖了下来,带着很暖的体温。
我一瘸一拐跟在后面。
慢慢蜷起了手。
妹妹长大了,不喜欢我替她抹泪了。
那一夜,我缩在卫生间里,浑身冷到发抖。
脑袋里有个声音一直不停地说话。
我肚子里有个野种。
我很脏。
爸妈和妹妹不喜欢野种,也不喜欢我。
我应该死。
可梦里的爸爸妈妈明明也哭着和我说过,我是救人的大英雄,我是好女儿好姐姐。
妹妹还说要陪我一辈子,养我一辈子。
他们都捂着胸口发过誓,怎么就不喜欢我了呢?
我想不通,在梦里难过的直哭。
门突然被踹得哐当响。
爸爸的声音透着恼怒:「嚎丧什么!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和你妈上辈子欠你的!养个傻子也就算了!还要养那些畜生的野种!」
「打了!明天一定打了!」
或许冬天的夜太冷。
或许是爸爸歇斯底里的声音太吓人。
我缩在墙角,摸着肚子说话:「打了!爸妈和妹妹就会要我了!」
说着说着,我突然开心起来。
嘴里机械的重复着,「打了!打了!」
双手也在鼓起的肚皮上打得啪啪响,连带着铁链在肚子上刮出好多红蚯蚓。
我疼的龇牙咧嘴。
可打肚子的动作却不敢停。
门突然被拉开,是妈妈冷冰冰的脸。
「发什么疯!你妹明天还要考试!」
手僵在半空,再也不敢落下。
对上妈妈冷厉不耐的视线,我怯怯地开了口,很小声说:
「我打野种!它脏!」
妈妈居高临下看着我,「它是脏,可你更脏!」
她俯身一把钳住我的双手,眼神像结了冰:「明天去医院做了它,省得脏了家里的地!」
我愣愣点头,乖乖的不敢反驳。
可是我很奇怪。
打野种,是一件好事。
妈妈的眼睛为什么又红了?
03
「老沐,小春精神和身体都受了很严重的摧残!现在流产,就是要她的命!」
费阿姨一边和爸妈说话一边还记得给我递苹果。
早上的包子都被妹妹吃了,我只喝了一碗白开水。
肚子饿的咕咕叫。
趁他们说话,我偷偷咬了一口,好甜。
和阿姨脸上的笑容一样,暖暖的。
爸妈记得妹妹爱吃香蕉,爱吃榴梿,爱吃车厘子,却只有费阿姨记得我爱吃苹果。
「费医生,我和他爸快要失业了,拉扯两个孩子本来就吃力,小秋临近考大学,报补习班,这累赘还在吃药,这个野种肯定不能留!」
咀嚼的动作骤停。
我扯着妈妈的袖子,小声开口:「妈妈......我不吃药不做累赘。」
本来脸色还好的妈妈突然变了脸。
她一把将我推开,指甲戳着我的额头破口大骂:
「不吃药?说得好听!」
「上上个月停药一周,你打伤了老李家小孙子,我们赔了4万!上个月停药三天,你拿刀差点废了你妹的手,害她错失期中考,落了一个星期的课!」
「她是你妹!不是你仇人!你废了,难道连她也要废了?」
她气得双眼猩红,看见我手里的苹果更来气。
一巴掌拍掉,「吃!你就知道吃!怎么噎不死你!」
「不要!」
我跟着跪了下去,想捡起苹果。
那是费阿姨送我的,不能浪费。
见我罕见的辩嘴。
妈妈指着我气到说不出话,抬起脚,朝我鼓起的肚子狠踹了下去。
唔——
我痛到额头冒出冷汗,扑通瘫在地上。
妈妈像看不见似的,发了疯似的冲过来,扯着我脑袋一顿打。
她那颗变黑的戒指,在我脸上刮出红水。
啪嗒啪嗒,全落在脚边。
刚转过身的费阿姨惊叫一声:「别打了!再打,人就死了!」
她连忙喊同事一起,将我和妈妈拉开。
明明是我疼。
妈妈却瘫在地上,哭得满脸泪,哭声凄厉又绝望。
「作孽啊!这以后的日子......到底要怎么过啊!」
我低头,将被摔脏了的苹果慢慢擦干净。
才迟缓的递给费阿姨。
「妈妈气,不吃,谢谢。」
不等阿姨反应,我忍着疼,朝妈妈很小心的挪了过去。
跪在她脚边。
像以前无数次一样,举起袖子笨拙地替她抹泪。
结巴着保证:「不吃了,妈妈不气。」
她渐渐不哭了,可一对上我满脸的红水和傻乎乎的笑。
妈妈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又哭出了声。
然后,一把将我紧紧搂进怀里,像是要融进身体里。
妈妈终于抱我了,好香,好暖和啊。
再也不用羡慕妹妹了。
我偷偷抿起唇角,笑得像个贼。
妈妈那天哭了很久很久,双眼肿得像个桃子。
最后我们被费阿姨劝回了家。
妈妈第一次不顾众人异样的眼神,带我走了小区正门。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开心。
连肚子饿都忘了。
刚踏进门,她突然顿住,让我在门口等她一会儿。
「妈妈,我怕」还没喊出声。
她已经跑不见了。
我扣着手,瑟缩地躲在角落。
可上次那个很凶的保安,拿着电棍又晃过来了。
04
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我捏着旧手机,偷偷按了一个号码。
爸爸今早离家时,突地又折返回来,将手机塞进我掌心,犹豫着说:
「要是害怕就按1!」
我懵懂地点头。
这个游戏,他很久以前就教会了我。
「你这个疯子,怎么又来了?」
保安上下打量我一眼,轻蔑地笑了笑:「呦,还换了一身衣服?哪里偷来的?」
说着,他转身朝保安室喊了几声。
好几个保安都围了过来,在我身上拉拉扯扯。
棉质的T恤被越拉越大。
对上他们猥琐黏腻的眼神,脑海里一阵阵疼。
不堪的记忆随着疼痛破土而出。
我抱着头,蹲了下去,恐惧得直发抖。
「不要!走开!」
可他们越笑越大声,甚至有手已经伸进衣服里乱摸。
我呆愣的睁大眼,眼神僵直,恶心到忘了呼吸。
「这疯子就是浪货一个!这表情还挺享受!」
周围哄笑声一片。
他们评头论足,就是没有人想要帮我。
我急切地张望着。
下一秒,我叫出了声:「妹......」
可我越叫,她捂着耳朵跑得越快。
望着她飞速奔跑的背影,浑身冰冷。
「又疯又傻,还怀着野种的婊子,谁会认你!」
「张着腿乖乖享受吧!」
脑海里巨疼无比,我看见梦中的我也被一群人按在地上,扒着衣服。
我叫的撕心裂肺,可是没人来救我。
后来他们终于走了。
我从地上像蠕虫一样试了好几次,才爬了起来。
红水顺着我的大腿滴在脚边。
硬着我惨兮兮的脸,好脏。
妹妹骂的果然没错,我是脏货。
从一楼到三楼,我走了很久。
手脚刮过台阶,又流了红水。
上到三楼时,妈妈突然从身后冲了过来,一把将我拖出门外,扯着嗓子咒骂:
「你怎么那么贱!被人玩也不知道反抗!不知道求救!你这个废物!」
「你究竟要拖累我们到什么时候?你怎么不去死!」
尖厉的指甲掐进我的肉里,翻搅着。
我瑟缩着,不敢喊疼。
只急切地挥着手,想要解释,可妈妈没有给我机会。
「你去死啊!去死!」
她双眼猩红,凶狠地瞪我一眼后。
门在我眼前摔得震天响。
我回头看了看脚下的台阶,心里酸得发胀。
费阿姨说过,这里有60道台阶,要很小心的走。
否则会摔跤,会痛死。
可是妈妈,原来不摔跤也会痛。
楼道里吹来一阵风,有树叶被吹起又跌落。
在洼地的水里打着旋儿。
水光潋滟,我看见爸爸笑嘻嘻将我举高高,带我骑大马。
妈妈哼着歌给我扎小辫子,戴花花。
妹妹还躺在摇床上吹泡泡。
可眼前的泡泡越飞越高,砰的一声炸了。
我浑身一颤,回过了神。
眼前没有爸妈,没有妹妹,只有那扇关得死紧的门。
我慢慢腾挪着,撑着窗台爬了上去,扭头对着正开门的妈妈憨憨傻笑。妈妈我听话。我去死了。
第2章
05
妈妈站在门口,惊恐的睁大眼,几秒后才反应过来。
惊叫一声后,跌跌撞撞冲下楼去。
她想说点什么,可嗓子眼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什么都说不出。
眼前只有漫天的血色。
「小春!小春!」爸爸跪在我身体旁,不断晃着我的手,却不敢碰我的身体。
可无论他怎么喊,怎么哭叫。
我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姐!」
一声惊天的哭腔从身后炸响,小女儿沐秋连滚带爬冲了下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姐!你醒醒!醒醒啊!」
「哎呀!光哭有什么用!救护车!赶紧叫救护车!」
只有妈妈僵直着身子,眼睛睁得的大大的,像是没了魂。
她掌心揪成一团的包子,砰的一身跌落。
滚进了血泊中,滚到了我脚边。
耳边是漫天的哭声,吵的我脑壳好疼,我想睁开眼叫他们别哭了。
可迷迷糊糊我又睡了过去。
梦里我终于想起来。
我不叫沐秋,我是姐姐沐春,今年二十岁。
「妹妹快跑!快跑......」
眼前一阵白光,刺的我眼皮直颤。
我抬起手背,捂住发痛的眼睛。
脑海里有零零碎碎的片段不断的闪回。
像针像刀,刺的我浑身发抖。
「小春,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爸爸站在床边,一脸热切地看着我,可我眼前只有他给我戴上铁链时冷酷的面容。
「姐傻了?爸爸问你话呢!」妹妹推开门,没好气地走了进来。
「和你姐怎么说话呢!她毕竟是你姐姐!」
妈妈起身,指着她,面容浮肿,眼里尽是血丝。
严厉的像是小区里骂街的泼妇。
「我没有疯子姐姐,也没有傻瓜姐姐,这次她命大,从三楼滚下来弄死了那个野种!」
「等她出院,你们把她送进精神病院!」
其实他们问过好多次,去精神病院要多少费用。
什么标准?
后来觉得收费高,加上我肚子有了宝宝,院里介意。
才最终没有送我过去。
「别忘了!你姐是以为救你才变成这样的!」
爸爸再也忍不住,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吼。
瞬间,妹妹的双眼血红。
她张大嘴,言辞激烈的发泄着:「是!她是救了我!我感激她!可她也害了我!因为她,别人叫我傻子妹,说我有个被人玩烂的姐姐。」
「说你们脑子有病,替野男人养野种!」
越说,她越难过,声音里尽是哭腔。
最后,她蹲在地上,捂着脸哇哇大哭。
我听着妹妹歇斯底里的哭声,看着眼前爸妈憔悴,苍老的面容。
还有放在桌角,那皱巴巴,磨破了边角的红钞。
很轻的,抿了抿唇。
「同志,别哭了,病人还需要休息,你们小点声。」
值班护士敲了敲门框,好心提醒着。
爸妈立即追了出去:「护士,请问,我女儿伤势......」
医院的床位费是要收钱的。
10块钱一晚。
晚上,妈妈和妹妹都回去了,爸爸连10块钱都舍不得浪费。
缩在走廊躺椅上睡。
路过他身边时,我短暂的停了下。
很小心的和他挥了挥手。
随后,又悄悄走了。
06
等妈妈赶到医院时。
病房里早已乱成一锅粥,没有护士见过走失的大女儿。
就连其他床的病友,也说很早就没看到人。
妈妈慌了,摇摇晃晃差点摔下去。
她咬紧了牙,下意识咒骂:「到这时候都不让人省心!她是不是要作死我们!作孽啊!」
最后,院方调出了监控。
他们才得知我是半夜起身,一个人悄悄走出去的。
画面里,他们看见我和爸爸挥手告别,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笑着和门口保安打招呼。
费阿姨将手中的片子递了过来,语带迟疑:
「她从三楼上摔下来后,加上连续受刺激,脑子里原先堵住的血块,融了一部分......」
妈妈错愕的看着她,不太明白她的话。
「我意思是......小春,或许恢复了部分神志。」
听到这,妈妈再也忍不住,扶着墙蹲下来。
失声痛哭。
爸爸第一次没有扶起她,而是背过了身,垂着头不断擦拭着什么。
从那天后,他们疯了似的开始四处找我。
可是我也确定,他们找不到我。
「孩子......你慢慢的,不着急。」
废婆婆递过来一个馒头,又端来一杯热水。
「谢婆婆。」
我接过馒头狠狠咬了一口,憨憨笑了起来。
她见我笑得开心,拿着毛巾给我脸擦了一把,「傻丫头,你帮我一起捡垃圾,我谢你都来不及,你谢我干啥?」
我乐呵呵的嚼着馒头,小口小口喝着水。
慢悠悠的。
再不用看谁的脸色,再不害怕有谁突然用筷子抽我。
太阳走得很快。
等我和婆婆装满一大车垃圾时,爸妈和妹妹突然从车后走了出来。
他们看着我,表情复杂说不出话。
婆婆看看他们又看看我,小声一句:「孩子,我先回去等你。」
我点点头。
妹妹气冲冲走过来,一巴掌拍掉我手里的铁楸,气急败坏的指责:
「你可真是贱!人不做,偏偏跑到这里做垃圾!来一回不够,还要来两回?」
「你是要我和爸妈成成为别人口中的笑话吗?」
她手上还是戴着那副白手套。
尽管染上了两分黄昏,也还是刺眼。
我俯身,弯下腰,慢吞吞捡起铁楸,才抬头看着她。
很认真的开口:「嫌丢脸,断绝关系。」
这一声,彻底惊住了三人。
爸妈对视一眼,脸上全是震惊的神色,他们急冲冲过来想拉住我。
却被我侧身一躲,避开了去。
他们脸上的喜色,顿时一僵。
「小春,你怎么了?我是妈妈啊!你不认识我了?」
说着,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打开包从里面掏出一个保温盒。
又拿出一个热腾腾的包子,递了过来。
我知道它香。
我知道它里面的肉馅很多,一咬全是汁水。
我曾在暗夜里想过无数次它的味道,馋的直咽口水。
可这个包子,我有幸也只咬过一口。
剩下的,被妹妹扔向垃圾桶了。
「这包子只有妹妹能吃,妈妈是你说的,你忘了吗?」
07
妈妈的脸色渐渐发白,嘴唇抖个不停。
那只手就那样一直倔强的伸在半空,不肯放下来。
见状,爸爸出来打圆场,他指着我手中的铁楸,语气复杂地开口。
「孩子,我们养了你20年,平时什么重活都舍不得让你干,你偏偏跑到这捡垃圾,你看,掌心都磨破了吧?」
我抬起手,盯着掌心的水泡看了几眼。
才在三人的注目下,慢慢撸起袖子,将手腕伸了过去。
「这个伤口,是铁链子磨的。」
我垂下眼,一字一句地补充:「你们没让我干活,可我身上的伤口,是你们弄的......」
我朝他们一一看了过去,声音微微哽咽。
「我知道我是累赘,所以我走,我有双手,能捡垃圾卖钱,一天两个馒头就够了,我能养活自己,你们走吧。」
爸妈愣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我手腕上那两道老旧的圈痕。
眼眶通红一片。
我又重新看向妹妹:「原来我一直记错了名字,沐秋是你的名字,你今年十八岁。」
也许是施暴那夜的经历太过惨痛。
我潜意识忘记,却唯独牢牢记住了妹妹的名字。
每次我一说自己叫沐秋,她就会抽我嘴。
可是无论她抽多少下,我从不改口,因为她是我痴傻前最想保护的亲妹妹。
可我没想到,最终我们姐妹却在未来的某一天变成陌生人。
某个片段突然跳出。
她跪在我脚边,额发湿漉漉的,哭的脸色通红。
「姐!你放心!我爱你一辈子,我会养你一辈子的!」
她发誓的时候,我相信她是真心的。
只是这誓言经不住考验。
想到这,我憋回眼泪,一字一句道:「沐秋,我害你丢脸了,可我不欠你,你扔下我一次,二次,三次,姐妹情早该断了。」
听到这话,爸妈的脸色双双剧变。
「小春,你什么意思?什么扔下你?」
妹妹急了,连忙冲过来,重重将我往后一推:「断就断,你以为我稀罕你这个傻子啊,别说你只是恢复了部分神志,就算你完全正常你也比不上我!」
「别再爸妈面前胡说八道!被玩烂的破鞋,也配做我姐姐......」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妈妈一巴掌打消了音。
「沐秋!不准胡说!」
「我胡说什么!我说的事实!她就是垃圾就是破鞋,就该呆在垃圾堆!」
妹妹捂着脸,委屈的大吼大叫。
声音尖厉又刺耳,在空旷的垃圾厂四处回荡。
望着她那张含泪憋屈的脸,我觉得好陌生。
「那晚你明明能叫来人,可你偏偏没有......」
我拖着铁楸,一步一步挪向她。
「后来我痴傻,被垃圾车带走时,你丢下我,我被几位保安围着欺负时,你跑的更快......」
「我是你的亲姐姐,爱你护你,你为什么拿我当仇人?」
她错愕的瞪大眼,在我的步步紧逼下,连连后退。
嘴唇颤抖着,呢喃着,却发不出声音。
「沐秋,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08
妹妹在我的暴呵下,怕的摔坐在地,额上冒出大滴汗珠。
整个人惊恐一片。
看到这,爸妈还有什么不明白。
妈妈当先冲了上去,揪着她的衣领将人拖起来,一脸扇了她两个响亮的耳光。
「我说!那晚你怎么带着我们绕了那么多胡同,原来你是故意的!」
「她是你姐,你亲姐,你这是为什么啊!」
妈妈彻底崩溃,对着妹妹的脸胡乱扇着,像疯了似的。
爸爸罕见的没有上前拉开她们。
只是冷漠的站在一边,眼里尽是失望。
「为什么啊!但凡我们早一点救她,她也不会......我们家......」
后面的话,她再也说不下去。
只能重重推开妹妹,捂着胸口跪下去,歇斯底里哭起来。
一时间,整个垃圾场都只有她凄厉的哭声。
眼泪顺着她枯瘦带褶子的脸,一滴一滴滚落。
她怎么想不到。
她诅咒了无数次的天灾,原来竟是场人祸。
平时宠在手心里的宝贝,才是害他们抬不起头的元凶。
眼泪落在掌心,像火,一直烧到她心里。
她想起那只手,在我的脸上,身体上抽过无数次。
就连头发也被她揪掉无数。
她甚至想起三九的冬天,我被锁在卫生间睡觉,地上只有一只很薄的门毯。
那么小,而我缩在上面抖的像只狗。
可那时她心里想的却是,要是冻死这个傻子就好了。
可我却硬生生熬了过来。
想到这,她心底像是被猫爪子掏过一样,疼的撕心裂肺。
「小春啊,妈妈对不起你啊......」
她骤然起身,冲了过来,扯着我的衣角跪了下去。
我没有动。
可是也说不出,没关系。
过往那些片段,像刺一样,深深长进我的血肉里。
腐烂,化脓,可是我割不掉。
便只能,静静凝视他们。
妹妹这时候突然嗤笑出声,她一骨碌爬起,指指妈妈又指指爸爸。
神情激动:「装什么!不久之前,你们还说她是疯子,傻子,是累赘!」
「怎么现在就改口了?」
她三两步冲到爸爸跟前,使劲戳着他的胳膊。
「上次眼睁睁看着她被垃圾车拖走的,也有你!」
她转身,又恶狠狠看向妈妈:「你当时不也躲在帘子后面吗?别以为我没瞧见!」
最后,她才慢慢对上我的目光。
像是破罐子破摔,带着点痛苦带着点认命的挣扎。
「对!那晚我是故意拖延时间,凭什么你能考上清北!就因为你上了名牌大学,别人处处拿我和你比!说我没你聪明!没你长得好!」
她自顾自说着,便说边笑,眼泪顺着眼角滚滚下落。
「那就让你变坏,只有你变坏了,我才能成为人群的焦点。」
「是这样!没错!哈哈!」
妹妹仰头大笑,像个疯子,笑到发抖。
可她笑着笑着,声音渐渐嘶哑,脸上的泪全掉进嘴里。
「可我没想要你变成傻子,没想过你会怀孕,我......」
她陡然间又激动起来,带着十足的怨恨。
「要是你那晚直接死了多好,你还是我的姐姐,也不会拖累我和爸妈,我是沐家独女,人群焦点,家里所有的资源都在我身上......」
「你为什么不死,你为什么不死啊!」
妹妹歇斯底里的咆哮着,癫相十足,好像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
我看着她疯狂偏执的面容,全身血液渐渐回暖。
有些人看着正常,心却烂了。
有些人脑子傻了,心还亮着。
09
废婆婆不知从哪跳了出来,端着一盆滚烫的艾水泼了过去。
烫的三人哇哇大叫,在地上一阵乱窜。
「你们有脸做小春的家人吗?一个个都是畜生!滚!都给我滚!」
说着,她抄起大扫把朝三人打去。
那扫帚是竹条做的,又细又韧,抽在身上像刀尖刮肉,疼的很。
「小春,你跟我们回家吧,我们知道......错了!」
爸爸一边躲避一边看着我哀求。
我望着他逐渐花白的头发,迟缓的摇头。
「我不回了,你们走吧,别来了。」
说着,我转身想走,却被妈妈一把扯住衣角,她忍着被抽的疼,含着泪看着我:
「孩子,妈妈对不住你,我会弥补,咱们回家吧。」
我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她。
只是缓慢却坚定的,将她的十指一根根掰开。
指着不远处惨叫的妹妹,告诉她:「你说过,你没有疯女儿,而我依然傻。」
我蹲下身,捡起地上的包子,盯了几秒。
包子冷了会变硬。
亲情冷了会腐烂,我们早就回不去了。
我扬起手,使出劲,将包子朝天空狠狠扔了出去,就像斩断这截让人难过又疼痛的亲情一样。
那天的最后,爸妈还是带着妹妹走了。
后来的每一天,他们都会来。
有时带着热气腾腾的包子。
有时是崭新的鞋子和衣服,有时是妈妈亲手做的菜。
可垃圾场的大门却没有一天为他们打开过。
废婆婆对我很好,将我捡垃圾的钱全部攒起来。
「丫头,你年纪还小,不用一直跟着我老婆子捡垃圾,等钱攒够了,你开个小店,也能过上好日子。」
「嗯,听婆婆的。」
我抹了把汗,重新埋头洗衣服。
这半年,我脑子里的血块慢慢减少,神志也逐渐恢复。
每次我去医院检查,费阿姨还是和以前一样。
笑着摸着我的头发,递给我一个大苹果。
每次,我都很乖的和她道谢。
她看着我,眼眶就湿了。
「孩子,你妈她......疯了,整天在家里抱个枕头,小春小春的喊你,你爸他头发全白了......可是却一点招也没有。」
我低着头,一声不吭。
费阿姨的声音很慢,带着惋惜:「你妹......听说是在考场上被警察带走的,他们都说你妹杀了人......也不知她从哪搞来的毒药,毒死了几个大男人,就连小区那几个保安也没有放过。」
「警察说,估计要判无期......」
出了院门口,我突然有些恍惚。
不知道家的方向在哪里,呆了很久,废婆婆的电话打了过来。
「丫头!发什么呆呢?我瞅你在医院门口好久了!」
我抬头,望进树荫下,废婆婆满是褶子的笑脸。
心底酸涩一片。
深吐出一口气,抬脚走了过去。
后来的每个月,我都会给爸爸的账户上打一笔钱。
有时他也会领着妈妈来看我。
不过那时候,她已经认不出我,满心满眼都是怀里那个叫小春的花布枕头。
「小春,咱们去吃热包子好不好?」
「小春乖,妈妈唱歌给你听......」
风很大。
那呢喃声隐隐约约。
我站在门口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