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矶的录音室藏在圣莫尼卡一栋不起眼的工业建筑三楼。
赵明远按照地址找到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两点。他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个三十多岁、留着山羊胡的男人。
“找谁？”
“艾薇儿·拉维尼。她说今天有录音。”
男人上下打量他，眼神从疑惑转为惊讶：“等等，你就是那个篮球小子？艾薇儿说的‘节奏顾问’？”
“如果她说的是亚历克斯，那就是我。”赵明远说。
男人笑了，让开门：“我是马特，制作人。进来吧，她正在里面发火。”
录音室比想象中小，但设备密密麻麻。控制室里，艾薇儿戴着耳机，正对着麦克风说话：“不对，这个感觉不对。再试一次。”
透过玻璃，赵明远看到她没化妆，金色头发随意地扎成丸子头，穿着宽松的灰色卫衣。和唱片店里的叛逆形象不同，此刻的她看起来更专注，也更焦虑。
马特按下通话键：“艾薇儿，你的朋友来了。”
艾薇儿抬起头，透过玻璃看到赵明远，眼睛亮了一下。她摘下耳机走出来。
“你来了。”她说，声音有些疲惫，“抱歉，今天状态不好。”
“哪首歌？”赵明远问。
“《Complicated》。”马特替她回答，“副歌的情绪总差一点。录了十三遍了。”
艾薇儿把一张谱子递给赵明远：“你看这里。我想要那种……明明很生气，但还要装作不在乎的感觉。就像……”
“就像被对手挑衅，但你要冷静地回敬一个三分。”赵明远接过话，“不是用拳头，而是用行动。”
艾薇儿怔住了：“对。就是这个。”
“那你现在唱得太‘用力’了。”赵明远指着谱子，“你看这段歌词——‘Why'd you have to go and make things so complicated?’（你为什么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你唱得像在吼。但有时候，最伤人的话是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的。”
他顿了顿：“就像在球场上，最狠的垃圾话是微笑着说的。你试试看，把声音压下来，带点讽刺，带点……疲惫的冷漠。”
马特挑挑眉，看向艾薇儿：“有意思。试试？”
艾薇儿走回录音间。戴上耳机前，她看了赵明远一眼。
这一次，她的声音变了。不再是青涩的愤怒，而是一种成熟的无奈。副歌部分，她甚至加了一点几乎听不清的叹息。
“好！”马特在控制室拍桌，“就是这个！艾薇儿，保持这个状态！”
录完这一轨，艾薇儿走出来时脸上有了笑容。
“你怎么知道的？”她问赵明远，“那种……用平静表达愤怒的方式？”
赵明远靠在墙上：“因为我在场上经常需要这样。对手想激怒你，让你失去理智。最好的回应不是发火，而是用下一个进球告诉他们——你影响不了我。”
艾薇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天下午，赵明远留在录音室。他没有干涉太多，只是偶尔在关键处给出建议。有时候是节奏上的——“这里停顿半拍，让听众等一等”；有时候是情绪上的——“这句可以唱得轻一点，像在跟自己说话”。
马特从一开始的怀疑，到后来的认真倾听。中场休息时，他递给赵明远一瓶水：“你确定你没学过音乐制作？”
“只是喜欢听。”赵明远说，“而且篮球和音乐有很多相通之处。比如空间，比如节奏，比如什么时候该爆发，什么时候该收敛。”
“有意思。”马特点燃一支烟，“艾薇儿说你能用篮球术语解释音乐。一开始我不信，现在……我有点信了。”
傍晚时分，艾薇儿录完了《Complicated》的主歌部分。她走出录音间，瘫在沙发上。
“累死了。”
“但录得很好。”马特说，“特别是最后那一段，情绪层次很丰富。”
艾薇儿看向赵明远：“谢谢。你真的帮了大忙。”
“我只是说了些感受。”赵明远说，“真正在创作的是你。”
艾薇儿看着他，突然说：“你饿吗？我知道附近有家很好的汉堡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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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堡店很吵，满是下班后放松的上班族和游客。两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
“所以，”艾薇儿咬了一口汉堡，“你接下来什么打算？大学？”
“嗯。”赵明远说，“收到不少邀请。杜克、北卡、肯塔基……还没决定。”
“压力大吗？”
“有点。”赵明远诚实地说，“每个人都在告诉你该选哪所，该怎么做。有时候感觉……像是在替别人打球。”
艾薇儿理解地点点头：“我做这张专辑也是。唱片公司想要流行的，经纪人想要安全的，制作人想要……我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有时候我都快忘了，我最初写这些歌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赵明远问。
艾薇儿想了想：“为了说真话。为了告诉那些觉得自己很奇怪的女孩——奇怪也没关系。为了告诉我自己……我可以做到。”
“那你已经做到了。”赵明远说。
艾薇儿笑了：“你也是。你打败了勒布朗·詹姆斯。全美第二高中生。你已经做到了很多人做不到的事。”
“但还不够。”赵明远说，“我想去NBA。我想成为最好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听着周围的喧闹声。
“你知道吗？”艾薇儿突然说，“有时候我羡慕你。篮球至少有个明确的规则，有个篮筐，有个计分板。你知道自己进了球，就知道自己得了分。但音乐……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样才是‘好’。永远有人会批评你，永远有人会说‘这不够商业’或者‘这太商业了’。”
赵明远摇摇头：“篮球也一样。有人会说你太瘦，有人会说你跳投姿势不对，有人会说你防守不够硬。最后你会发现——你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你只能让自己满意。”
艾薇儿看着他，蓝色眼睛里映着餐厅的灯光：“你怎么能在这个年纪就想明白这些？”
“因为我输过。”赵明远说，“输过很多次。小时候在球场被人打爆，中学时被教练说‘亚裔打不了这个位置’。每一次输，都是一次学习——学习接受不完美，学习从失败里站起来。”
艾薇儿轻轻转着手腕上的彩色腕带：“我爸爸常说，创作就是不断地失败，直到不再害怕失败。”
“我父亲也说，打球就是不断地被盖帽，直到你学会怎么不被盖帽。”
两人都笑了。那是一种只有同类才能理解的默契——都在各自的领域里挣扎、坚持、寻找意义的人。
吃完饭，两人沿着圣莫尼卡海滩散步。夜晚的海风带着咸味，远处是码头的霓虹灯光。
“专辑什么时候发行？”赵明远问。
“计划是明年夏天。”艾薇儿说，“但如果进度顺利，可能春天就能完成。你呢？什么时候决定大学？”
“五月之前要选好。”赵明远说，“然后就是高中最后一年，接着……希望是NBA。”
“你会去的。”艾薇儿说得很肯定，“我能感觉到。你有那种……一定要做到的气势。”
“你也会成功的。”赵明远说，“我能听到你歌里的东西——真实，有力量。那种东西装不出来。”
走到一个路灯下，艾薇儿停下脚步。她转过身，面对着赵明远。
“今天谢谢你。”她说，声音在海风中变得轻柔，“不只是为了录音。也为了……有人能听懂。”
赵明远点点头：“我也是。”
有那么几秒钟，两人只是看着对方。海浪声在身后起伏，远处传来游乐园的音乐声。
然后艾薇儿踮起脚，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很轻，很快，像羽毛拂过。
“这是为了谢谢你的建议。”她说，退后一步，脸上有些发红，但眼睛亮晶晶的。
赵明远愣住了。他能感觉到脸颊上那一点微热的触感，在海风中迅速冷却。
“我……”他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不用说什么。”艾薇儿笑了，又变回了那个带着点叛逆的女孩，“走吧，我该回去了。明天还要录音。”
回录音室的路上，两人没怎么说话。但气氛并不尴尬，反而有一种舒适的安静。
到了楼下，艾薇儿转过身：“你什么时候回弗吉尼亚？”
“后天。”
“那我们还能再见一次吗？明天晚上？没有工作，就是……随便走走。”
“好。”赵明远说。
艾薇儿笑了，挥挥手，跑进了楼里。
赵明远站在路边，看着三楼录音室的灯亮起。他摸了摸脸颊，那里似乎还留着那个吻的触感。
系统面板在这个时候浮现，但不是训练建议，也不是比赛分析，而是一行简单的字：
【情感认知模块激活】
【检测到高质量人际连接】
【建议：保持平衡，专注核心目标】
赵明远关掉面板，笑了。
平衡。这个词很准确。篮球需要平衡，生活也需要平衡。也许，在追求飞翔的同时，也需要知道在哪里停歇。
他转身走向停车场，手机震动。是艾薇儿发来的短信，只有一行字：
“明天七点，唱片店见。”
赵明远回复：“好。”
开车回家的路上，他打开车载收音机。巧合的是，电台正在播放一首老歌——The Clash的《Should I Stay or Should I Go》。
他跟着哼了起来，手指在方向盘上敲着节奏。
篮球，音乐，梦想，还有那个画着烟熏妆的加拿大女孩。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正在创作的歌——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音符是什么，但你知道，只要跟着节奏走下去，就会到达某个地方。
夜空下，洛杉矶的灯火如星河般铺展。猎隼还在寻找方向，但至少此刻，他知道自己不是在独自飞翔。
有些旅程需要同伴，有些旋律需要和声。而最好的比赛，永远不只是输赢——还有那些在追逐胜利路上，意外发现的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