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暴雨中的裂痕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工地临时搭建的铁皮屋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仿佛要将这摇摇欲坠的庇护所彻底掀翻。潘小满蹲在水泥搅拌机旁,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湿透的数学试卷,鲜红的叉叉像针一样刺眼。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冰凉刺骨。他死死盯着试卷上“62分”那个刺眼的数字,耳朵里嗡嗡作响,却清晰地捕捉到三十米开外,母亲周秀兰那略带沙哑却竭力维持平静的声音。
“老张,今天这五车水泥,无论如何必须在天黑前全部卸完!”周秀兰的声音混杂在工地的嘈杂声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焦灼,“小满他爸这个月的医药费……还差着一千多块呢。”她下意识地扯了扯磨得发白的工装外套,手腕上那只旧得掉漆的银镯子,在昏暗的光线下不经意间闪过一道微弱的光芒——那是小满十岁那年,他用攒了整整三个月的零花钱,从庙会上给母亲买的廉价礼物。他曾信誓旦旦地说,等自己将来考上好大学,赚了大钱,一定给母亲换个金的,换副更气派的。
搅拌机又一次发出沉闷的轰鸣,卷扬机钢索绞紧时发出的尖锐摩擦声,像一把钝刀子割在小满心上。他脑海里浮现出半小时前的画面:他跟一群社会青年在街边小吃摊喝酒,吹嘘自己新买的球鞋价值一千多块,脚趾头在崭新的鞋尖里不安分地扭动,母亲那件洗得泛白的工装外套上的陈旧水泥渍,此刻却在他眼前异常清晰。他烦躁地将数学试卷揉成一团,狠狠砸向身旁的水泥堆,纸团落在湿润的水泥粉末上,迅速被浸湿、摊开,那个“62分”像是凝固的血迹,格外醒目。
“小满!”
一声略带沙哑的呼唤穿透雨幕,周秀兰那件藏青色工装已湿了大半,紧贴在佝偻的背上,勾勒出她瘦削的肩胛骨轮廓。她的胶鞋踩在泥泞的地面上,发出“噗嗤”一声,裤脚高高卷到膝盖,沾满了星星点点的水泥灰,左手食指关节处,一道狰狞的旧疤赫然在目——那是去年冬天,为了赶工期,她操作钢筋切断机时,不慎被飞溅的铁屑烫伤留下的永久印记。可此刻,她脸上却挤出笑容,从鼓囊囊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东西,递过来时,指尖冻得通红开裂:“你王婶早上特意多蒸了两个白面馒头,我给你留了热乎乎的,快趁热吃。”
潘小满别过脸,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发紧干涩。他瞥见不远处,几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工人子弟正围在一起,兴高采烈地玩着最新款的PSP游戏机,炫耀着各自父亲从城里买回来的智能手机。他猛地想起上周,同班同学张浩然生日,他妈妈开着锃亮的黑色轿车来校门口接他,后备箱里塞满了包装精美的礼物和一个大大的奶油蛋糕。而他自己呢?每次学校开家长会,来的是住在附近养老院、耳朵有些背的退休老校长,每次都得对着校长解释半天:“阿姨您好,我是小满的邻居,他妈妈今天工地忙,实在脱不开身……”
“我不饿!”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刺耳,手中的数学试卷被攥得更紧,几乎要捏碎,“都说多少遍了,别来工地找我!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