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云间,落了白

作者:妍华 分类:短篇 发布:2025-12-06 22:10:36
热门新书《入云间,落了白》上线啦,它是网文大神妍华的又一力作,它的主角是谢珩阿宁主要讲述了:七年前谢珩还是冷灶皇子,为保护他,箭尖扎穿了我的右脸。我毁了半张脸,心智也永远停留在那年。那时他跪地起誓:“阿宁,若我成事,定娶你为妻。”果然,他登基后,信守承诺封我为后。起初他待我极好,世人皆笑我是痴傻的丑八怪,他却亲自为我敷药。宫中人都说,我是世上最有福气的小傻子。可这份好,在叶鸳出现后渐渐消散。他来中宫的次数愈发稀少。连小宫女都私下念叨:“叶小姐聪慧娇美,与陛下才是天作之合。”失宠的我在冷宫一场风寒便悄无声息地没了性命。再睁眼,我回到了他兑现诺言的那天。这一世,我不想再做他的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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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七年前谢珩还是冷灶皇子,为保护他,箭尖扎穿了我的右脸。

我毁了半张脸,心智也永远停留在那年。

那时他跪地起誓:“阿宁,若我成事,定娶你为妻。”

果然,他登基后,信守承诺封我为后。

起初他待我极好,世人皆笑我是痴傻的丑八怪,他却亲自为我敷药。

连刺客来袭时,他都毫不犹豫用身体为我挡下致命一剑。

宫中人都说,我是世上最有福气的小傻子。

可这份好,在叶鸳出现后渐渐消散。

他来中宫的次数愈发稀少。

连小宫女都私下念叨:“叶小姐聪慧娇美,与陛下才是天作之合。”

失宠的我在冷宫里活得如蝼蚁,一场风寒便悄无声息地没了性命。

再睁眼,我回到了他兑现诺言的那天。

望着这张曾深爱过的脸,我心中再无波澜,

“谢珩,我不信你的承诺,也不想再见你。”

这一世,我不想再做他的妻了。

01

我看着谢珩皱起的眉头,认真开口:

"我不要做皇后。"

谢珩的脸僵住了,连旁边捧着凤冠的宫人都变了脸色。

我动了一下手指,想从他掌心抽离。

他却握得更紧,俯身靠近:

"阿宁,怎么了?"

语气里的亲昵那么自然,仿佛还是七年前那个会给我带糖葫芦的谢珩哥哥。

可我知道,不是了。

我想起上一世初次见叶鸳那日。

她身着青色官服,身影窈窕,与谢珩并肩而立。

然后,他低下吻了她的额头。

我虽痴傻,却也懂得这是极亲近之人才能做的事。

我小跑过去,扯了扯他的袖子:“谢珩哥哥,她是谁?”

他却猛地甩开我的手,眼底是压不住的烦躁:

“阿宁,让你做皇后,朕已耗尽心力。你就不能,让朕清净一会儿?”

他的话,像冰锥一般扎进我心口。

后来,连我的宫女也称赞叶女官,说她是陛下不可或缺的臂膀,聪慧温婉,容貌娇美,与陛下真是天作之合。

我听着,心里闷闷的。

我也曾经也是很聪慧很漂亮的,还会背着夫子读闲书,会偷偷喜欢那个不受宠的三皇子谢珩。

我知道他想参加春闱,在皇上面前崭露头角。

为了帮他,我求父亲在朝堂上为谢珩美言。

那夜刺客射来断箭,直取他面门。

我想都没想便扑过去,箭尖擦过他耳际,却狠狠扎进我右脸。

箭羽带着倒钩撕扯着我的皮肉,鲜血瞬间糊住了我的眼。

我重重摔在地上,连痛呼都发不出。

他活下来了,我却高烧三日,不仅脸上留下了狰狞可怖的疤痕,连带着心智也永远停在了十二岁。

醒来时,谢珩抱着我哽咽:"阿宁,这辈子我只会娶你为妻。"

他确实信守承诺了,可我却因此没了命。

所以重来一次,我后退一步,抽出手,向他摇头。

谢珩最终回宫了,带着一身压抑的怒气。

晚些时候,母亲来了,脸上是掩不住的担忧。

她什么都没问,只是快步走上前,轻轻将我揽进怀里。

母亲的怀抱很暖,带着熟悉的、让人安心的馨香。

我靠在她肩上,闷闷地问:

“阿娘,当皇后......有什么好?”

母亲的身子微微一僵,她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小时候哄我睡觉那样,

沉默了良久,才叹了口气:

“我的阿宁,不需要知道它有什么好,不喜欢,就不要了。”

那晚,她守着我,直到我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我醒来时,母亲已经不在身边。

父亲天还没亮就匆匆出了宫,要去求陛下收回封我为后的旨意

02

一整天,我都陪着母亲坐在小院里。

直到宫门即将落钥时,父亲才赶回来。

母亲急急迎上去:"陛下可应允了?"

父亲看了一眼我,摇了摇头:

"陛下说事关皇家颜面,让我们好好劝劝阿宁。"

我看着父母为难的神色,心中坚定的想法微微动摇了一下。

这日,宫里举办了盛大的宴席。

谢珩派人送来华丽的宫装,命我务必出席。

大殿内杯盏交错,歌舞升平。

我被安置在离谢珩最近的席位,也看到了他身侧的叶鸳。

她姿态优雅得体,周围投去的目光,多是赞赏与钦佩。

而对我只有怜悯和轻蔑,像细细的针,扎得我坐立难安。

我趁着没人注意,悄悄离席,想找个清净的角落喘口气。

沿着回廊没走多远,却被几个世家贵女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人我也认识,是丞相府嫡女楚韵宁,也是谢珩的爱慕者。

“这不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吗?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楚韵宁不怀好意地看着我,目光落在我脸上的面纱上。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想绕过她们。

楚韵宁却猛地伸手扯落我的面纱。

轻纱飘落,右脸那些狰狞的疤痕暴露在众人眼前。

“果真和传言一样,是个又丑又傻的女人。”

我捂着脸,又被其他贵女一把推在地上。

"皇上真是重情重义。我要是你,早就跳了井......"

她话未说完,几个世家贵女便哄笑起来。

有人伸手推搡,尖利的指甲陷进我胳膊的皮肉里。

我挣扎着想捡起面纱,却被楚韵宁一脚踩住。

“一个傻子,也配霸着皇后之位,本小姐到底哪里比不上你!”

我挣扎想起身,却被她们按住动弹不得,发髻也散落下来,珠钗掉了一地。

脸上被我掩藏的伤疤,就这样暴露在众人面前。

周围偶尔有宫人经过,却都低着头,快步走开,没人敢上前制止。

"放开我......"

我哽咽着哀求,换来的却是更放肆的嘲笑。

就在我几乎绝望时,抬眼看见了不远处并肩而立的两道身影。

谢珩和叶鸳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叶鸳脸上带着惊愕,下意识想上前制止。

谢珩却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

他对她摇了摇头,目光沉沉地望向我这边。

我愣愣地看着他们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那一刻,比刚刚贵女们的羞辱嘲笑更让我痛苦。

楚韵宁见状,越发大胆。

伸手就要扯开我的衣领。

"住手。"

帝王的声音不大,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缓步走来,龙纹靴踏在青石板上,每一步都让那些贵女们脸色惨白一分。

"陛下饶命!"她们跪倒在地,浑身颤抖

谢珩看也不看她们,径直走到我面前,目光落在我脸上的疤痕时,嘴角沉了下去。

"陛下......"楚韵宁脸色煞白地跪倒在地。

谢珩脱下龙纹外袍将我紧紧裹住。

"拖下去。"他声音平静,却带着帝王的威严,

"手碰过阿宁的,剁了。出口辱骂阿宁的,舌头留着也无用了。"

谢珩看着跪在地上不停颤抖的楚韵宁,冷笑了一声。

“楚小姐既然这么在意容貌,我看御花园里的牡丹甚是美丽,就允你刺在脸上,每日好好欣赏。”

“一朵不够就再刺十朵。”

在凄厉的求饶声中,谢珩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痕,语气轻柔:

"阿宁,你看,只有留在朕身边,才没人敢欺负你。"

“你想要什么,朕都会给你。”

谢珩的怀抱很温暖,我却感觉无比的冰冷。

03

我在府里躲了些时日,院中的梧桐叶都快落尽了。

这日午后,谢珩突然来了我的小院。

“阿宁,”他语气比往日温和许多。

“你总闷在府里不好。西山红叶正好,朕今日得闲,陪你去走走,散散心。”

他伸出手,想如从前那般揉揉我的头。

指尖却在触及我抗拒的目光时,微微一顿,转而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看着他眼中那份关怀,最终还是和他出了门。

没想到出了门,马车旁还站着打扮精致的叶鸳。

她见到我,微微颔首行礼。

我的目光却停在她怀中。

她抱着个黄铜的暖手炉,炉身上歪歪扭扭的刻着一个谢字。

那是我十四岁那年,看谢珩冬日里练字总是冻得手指通红,送给他的。

当时他接过时,眼底的笑意那样真切,说这辈子都会好好珍惜。

谢珩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轻描淡写地说:

"前些日子收拾旧物翻出来的。毕竟用了些年头,朕念旧,就留着了。今日天寒,叶姑娘身子弱,便先给她取取暖。"

我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原来谢珩早就忘了,也是,做皇帝那么忙,忘了也是应该的。

"去给未来皇后取个新的手炉来。"谢珩转头吩咐宫人。

不过片刻,一个崭新的、镶嵌着宝石的精致手炉就被送到我手中。

炉身滚烫,比我之前用过的都要暖和。

我看着叶鸳怀中那个旧暖炉,忽然觉得这秋风,比往年都要冷上几分。

西山脚下。

谢珩与叶鸳走在前面,两人谈论着我不懂的朝局诗词。

我默默跟在后面。

走的久了,我和叶鸳一起坐进了马车,空气都带着一丝属于她的香气。

“沈姑娘,”她声音温和,“我与皇上只是君臣,你不要多想。”

我垂下眼,没有回应。

我知道她与谢珩都不愿意只做君臣。

与她同处这狭小空间,空气都变得滞重。

突然,马车外传来侍卫一声厉喝:“什么人?!”

紧接着,便是兵刃出鞘的刺耳锐响和激烈的打斗声!

车帘被猛地掀开,一个面容凶狠、身着粗布衣裳的男人探身进来,手中的刀沾着血。

他一把拽过叶鸳,刀架上她的脖颈,目光扫过我,顺手也将我拖了出去。

“狗皇帝!看看这是谁!”男人朝被侍卫护住的谢珩吼道,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要么自裁,要么我先杀了你的女人!”

谢珩脸色铁青,长剑在手,目光死死盯住我们。

“放开她们!”他声音冰冷。

“放?好啊!”头领狞笑,刀锋在叶鸳颈上压出一道血痕,

“选一个!三声之内,不然两个都死!”

“一!”

谢珩脸色铁青,目光在我和叶鸳之间急速移动。

“二!”

“三!”

谢珩嘶吼出声,手指向叶鸳:“放了她!朕准你们离开!”

架在我颈间的刀,毫不犹豫地划过。

剧痛袭来,温热的血涌了出来。

我软软倒下,落入一个颤抖的怀抱。

谢珩死死按住我颈间的伤口,声音恐慌:

“阿宁!撑住!快叫,快叫太医!”

他的泪滴在我脸上,滚烫,却再也暖不了我分毫。

可我知道,已经太晚了。

04

我不喜欢听人道歉,尤其是谢珩的。

他对我的歉意太多太重,像浸了水的棉被,一层层裹上来,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就像现在。

他站在床榻前,明黄的龙袍衬得他脸色有些苍白,眼底布满了红血丝。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阿宁。”

“陛下,”我打断他,声音因受伤而显得嘶哑难听

“我想回府。”

我真的累了。

可他像是被我的话噎住,脸上闪过痛楚。

“阿宁,你明知朕不是......”他深吸一口气,试图靠近,“是朕的错,是朕当时情急......”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给我解释,只是不停的道歉。

我垂下眼,看着锦被上的花纹。

他说的道理我都懂,只是心还是会疼。

“朕知道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他语气急切起来,

“朕已下令严惩逆党!朕会补偿你,阿宁,当朕的皇后。”

我不想要他的补偿,我只想离开他。

“谢珩,”我第一次不带任何眷恋叫出他的名字,

“我们之间,早就两清了。你的道歉,太重了,我不想要。”

他的身体猛地一晃,像是被无形的重击打中,脸色瞬间惨白。

“阿宁,不是的,不是这样算的。”

他摇着头,语无伦次。

想要抓住我的手,却被我轻轻避开。

“我累了,”我闭上眼,将被子蒙过头。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我听到他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

殿内恢复寂静,只剩下我对着跳跃的烛火发怔。

不知过了多久,轻微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来的竟是叶鸳。

她今日未着官服,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裙衫,手中捧着一个食盒。

揭开盖子,里面是热气腾腾的补汤。

“燕宁。”她的声音不像往日那般带着若有似无的疏离,

“这是陛下吩咐御膳房准备的,用的是最上等的血燕,对愈合伤口极好。”

我闭上眼,不想看她。

她却并未离开,反而在榻前坐了下来。

“有些话,本不该由我来说。但看着你这样......我实在不忍。”

我依旧闭着眼,手指却无意识地揪紧了锦被。

“陛下他为了坐上那个位置,变了很多。”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叹息。

“他习惯了掌控一切,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要攥在手里。这份执着,有时候伤人伤己。”

我缓缓睁开眼,看向她。

烛光下,她的面容平静,眼神里竟也有怜悯。

“你若真的觉得这宫墙是牢笼,”她迎上我的目光,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便走吧。”

“今夜子时,角门的守卫会换岗。”

说完这番话,她站起身退了出去。

怪不得大家都喜欢叶鸳,她确实聪明得体,更适合当皇后。

我艰难的抬起手,摸了摸脖子。

伤口被包扎的很厚实,它也提醒我,不要再犹豫。

临近子时,我拆开了纱布。

铜镜里,脖颈疤痕和脸上的旧伤连在一起像地上爬行的蜈蚣,

我换上旧衣,将首饰塞进包袱。

最后一瞥这华丽却冰冷的宫殿,毫不犹豫转身。

这里从来都不是我的家,而是我的坟墓。

避开巡逻侍卫,顺着上一世的记忆,我悄悄从角门溜出。

宫墙外,夜色很深,空气却无比的自由。

我不想怪谢珩,毕竟他曾经对我真的很好很好。

可我也不愿成为他的包袱,挡在他与叶鸳之间。

离开对彼此都好。

可就在我即将踏出宫门那一刻,谢珩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

"阿宁!"

"站住!"

第2章 2

05

我的脚步停在了原地,距离宫门,只有几步之遥。

他几步冲到我面前,衣袖翻飞,失了往日的从容。

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你就这么恨朕?非要离开不可?”他眼底睛泛红地问我。

我看着这张曾让我付出一切的脸,内心无比的平静

死过一回了,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我轻轻摇头“我不恨你,谢珩,你放过我吧。”

恨一个人,心里还得时时念着他,那样太痛苦了。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抓着我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些。

“那为什么......”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悲伤。

我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轻拂过脖颈上的伤口,感受着那凹凸不平的痕迹。

“谢珩,你看着这里。”我盯着他的眼睛,

“我待在你身边,受了太多的伤,但有一些伤口,不是简单的包扎就能好的。”

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句思考已久的话:

“谢珩哥哥,我只有一个愿望。”

我迎着他的目光,斩钉截铁:

“放我走。让我离开京城,永远别再找我了。”

话音落下,是一片死寂。

谢珩的脸色在宫灯下惨白。他看着我,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我。

他眼底有很多情绪,最后,全都化为了深深的颓败。

他抓住我的手,终于彻底松开,无力地垂落下去。

他后退了一步,对着身后的侍卫挥了挥手说:

“开宫门,让她走。”

他穿着明亮的黄袍,像夜空里高高悬挂的月亮。

“阿宁,你真的不一样了。”

我没有回应。

只是转过身,走出了那扇沉重的宫门。

将他的世界,连同他那沉重的爱与愧,彻底抛在了身后。

沉默,是我留给过去最后的回音。

我回到了沈府。

母亲早已等在门口,父亲的脸色凝重,但看到我脖颈上渗血的纱布时,那双总是沉稳的眼睛里,只剩下了心痛。

“回来就好。”父亲的声音有些哑,“阿宁,你想清楚了吗?”

我用力点头:“爹,娘,我想回家。”

父亲沉默了片刻,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好。那我们就回家。”

第二天,父亲便穿戴好官服入宫辞官。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快到午时,父亲才回来。他脱下官帽,脸上带着疲惫,却也有一种卸下千斤重担的释然。

“陛下准了。”父亲看着我们,露出宽慰的笑,

“三日后,我们便可离京。”

离开那天,天色灰蒙蒙的。

马车停在府外,行李很简单,只带了必需的细软和几箱书。

我以为不会有人来送行。

却见一辆青帷小车驶来,停在不远处。

车帘掀开,下来的竟是叶鸳。

她今日穿得极为素净,手中捧着一个小巧的锦盒。

她走到我们面前,先是对我父母行了一礼,然后看向我。

“燕宁,”她“陛下他不便前来。他让我将这个交给你。”

她将锦盒递到我面前,我没有接。

她似乎料到如此,也不勉强,打开盒盖。

里面躺着一支通体莹白的玉簪,样式简单,

却是我及笄那年,谢珩还是三皇子时,用他攒了许久的月例买来送我的。

那时他说,阿宁戴玉簪,最好看“陛下说,”叶鸳的声音更低了些,“物归原主。还说望你......余生喜乐。”

我看着那支过去的玉簪。

它代表的,是那个早已死去的谢珩哥哥,不是现在的皇帝。

我伸手,合上了锦盒的盖子,将它推回给叶鸳。

“叶女官。”

“这簪子不必留着。也请你转告陛下,他的祝愿,我收到了。”

叶鸳看着我,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惊诧。

她收回锦盒,微微颔首:“我明白了。保重。”

我扶着母亲,登上了南下的马车。

父亲最后看了一眼京城的方向,沉声道:“走吧。”

06

江南水乡温润,渐渐抚平了我颈上的疤,也沉淀了过往。

在母亲指导下,我学会了刺绣。

我不绣龙凤祥云,只绣栖水镇的日常:新开的茉莉,戏水的鸭子。

绣庄老板娘说我的绣品有“生气”,竟很受欢迎。

第一次用自己挣的铜钱给家里添置物件时,小院里充满了久违的笑声。

生活的平静,被一位常来买我绣帕的顾姓公子打破。

他叫顾齐舟,是个清俊温和的读书人。

那日我在绣庄,他鼓起勇气上前,称赞我绣的东西都栩栩如生,看得人心静。

他知晓我家是辞官而来,却从不多问,也不嫌弃我脸上的伤,只与我谈论风物。

他的目光清澈,是纯粹的欣赏,不带半分怜悯或探究。

与他相处,我心口那块经年不化的寒冰,竟悄无声息地融了一角。

连母亲都察觉了我的变化,悄声对父亲说:“阿宁眼里,有光了。”

是了,那些纠缠我多年的梦魇与卑微,仿佛被这江南的微风和他温和的话语,一点点吹散了。

父母看着我日渐开朗,脸上的忧色终于被欣慰取代。

恰在此时,一个消息却如石子入湖,打破了这份安宁。

“陛下携叶皇后南下,不日将抵达州府。”

谢珩要来了。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我捻着绣花针的手顿了顿。

顾砚舟那日恰在场,他轻轻将一杯暖茶推至我手边,坚定的说:

“燕宁,你若不想见,我们便去城外的别院小住几日。”

我摇了摇头。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

既已放下,又何须再逃。

然而,我未曾料到,谢珩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直接。

那日午后,我正独自在绣庄后的清静小院里分理丝线,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我下意识回头,阳光有些刺眼,逆光中,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门前。

玄衣墨冠,不是谢珩又是谁?

他竟未带任何仪仗,只身前来。

四目相对,连空气都凝固了。

他一步步走近,目光上下扫过,细细看着我的眉眼,素净的衣裙,

最后落在我放在一旁的绣花。

“阿宁。”他开口,声音低沉喑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放下丝线,起身,依礼福了一福:

“民女参见陛下。”

疏离的称谓和姿态,显然刺痛了他。

他喉结滚动,想上前,却又像是怕惊扰什么般停住脚步。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生分。”他试图让语气轻松些,却掩不住其中的艰涩。

“这里没有外人。”

“礼不可废。”我的语气平淡无波。

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竟带了几分示弱般的可怜:“阿宁,我知道你怨我。那日......是朕情急之下抉择错误,伤你至深。这半年来,我没有一日不在悔恨煎熬之中。”

他看着我,眼底是真切的痛楚和红丝,若在

从前,只怕我早已心软得一塌糊涂。

“陛下言重了。”我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心中竟是一片澄澈的平静,如同在看一段与己无关的往事,“往事已矣,民女早已放下。陛下亦无需再挂怀。”

我的平静彻底击碎了他试图营造的旧情氛围。

他脸色微白,像是终于意识到,那个会因他一句话而欢喜悲伤的阿宁,真的不在了。

“放下?”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轻笑一声,

阿宁,你可以放下,但我还没有。”

他环顾小院,语气坚决:“朕已下令,此次南巡,朕便暂驻于这附近的官署。我们来日方长。”

说完,他不等我回应,深深看了我一眼,而后转身,大步离去。

留下我一个人站在院中。

07

谢珩果真住了下来,就在离栖水镇不过三里的一处清雅官署。

帝王驻跸,即便说是“微服”,也足以让小镇掀起风浪。

他并未如我预想那般日日登门,这反倒让我和父母稍稍松了口气。

几日后一个傍晚,谢珩来了,依旧未带随从,只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说是宫中新制的点心,送来给母亲尝尝。

姿态放得极低,仿佛真只是个想与邻里交好的寻常人。

母亲无法,只得将他让进堂屋。

饭菜上桌,虽比往日丰盛,气氛却沉闷得让人食不知味。

谢珩似乎刻意忽视这份尴尬,与父亲谈论些江南文风,又赞母亲持家有方,甚至问起我绣庄的生意。

他不再提回宫之事,也不再露出那日的偏执,只是偶尔,在我低头安静吃饭时,能感受到他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我身上。

“这道清炒藕尖,很是爽口。”他忽然将话题引到我面前的一碟小菜上,语气温和,“阿宁,你尝尝看,是否合口味?”

我依言夹了一筷,微微点头:“谢陛下,很好。”

我的顺从似乎给了他某种错觉,他眼底掠过一丝微光,语气愈发温和:

“记得从前在宫里,你总说御膳房的菜式油腻,不如家常小炒清爽。如今看来,倒是朕疏忽了......”

他试图用共同的过去拉近距离,话语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若在从前,我或许会心软。可如今,我心如止水,只觉徒劳。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以及顾砚舟清朗的嗓音:

“沈先生,沈夫人,晚生路过,见院中灯火通明,便冒昧前来叨扰......”

他提着一小坛新开的桂花酒出现在门口,看到堂屋内的谢珩,从容行礼:

“不知陛下在此,草民失仪。”

“无妨。”谢珩脸上的温和淡去几分,目光扫过顾砚舟手中的酒坛,又落回我脸上,语气听不出喜怒,

“顾公子倒是熟络,登门如入自家。”

顾砚舟坦然应道:“陛下说笑了。晚辈与沈家比邻而居,沈先生学问渊博,常予指点,沈夫人待晚辈慈和,燕宁......”

他看向我,目光温柔,“更是性情相投的朋友,故而时常走动。”

他这一声“燕宁”,叫得自然无比,仿佛已唤过千百遍。

谢珩执筷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沉默片刻,忽然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看向我父母,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

“伯父伯母,朕看顾公子也是一表人才,与阿宁年纪相仿,时常来往,难免惹人闲话。”

“朕知道州府有位千金,模样乖巧,性子也不错,既然是阿宁的朋友,又是读书人,那朕给你一个好姻缘,也便你将来仕途。”

谢珩说完,整个堂屋都静了下来。

08

我看向顾砚舟,正欲开口,却被他握住了手。

顾砚舟站起来,向谢珩跪拜行了大礼:“陛下好意,晚辈心领。只是娶妻成家,讲究你情我愿。晚辈心里已有燕宁。不敢耽误别家姑娘。”

他说完,目光转向我不闪不避,坦然无比。

桌上众人都静了,连母亲夹菜的筷子都停在了半空。

谢珩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节有些发白。

他忽然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顾公子年轻,不知人心易变。朕见得多了,今日山盟海誓,明日或许就是另一番光景。”

他转向我父母,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沈父沈母是明白人,阿宁性子单纯,有些事,还需长辈多把关。”

我放下碗筷,碗底碰在木桌上,发出轻轻的“咔哒”声。

“陛下。”我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

他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开口。

“在栖水镇这些时日,我学会了一件事。”我

“这里的乡亲们若是见谁家姑娘自己拿定了主意,最多在茶余饭后说上两句,却从不会横加干涉。因为人生在世,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我顿了顿,看见他渐沉的目光,继续说道:

“我选的路,我自己会走。选的人,我也自己会看。不劳陛下费这个心了。”

饭桌上静得能听见烛火爆开的细微声响。

谢珩盯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像第一次真正看清我的模样。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缓缓放下筷子。

“好。”他声音低哑,只有一个字。

他站起身,没再看任何人,转身走了出去。

夜风从敞开的门灌进来,吹得烛火晃了晃。

母亲这才松了口气,小声念叨:“这孩子......”不知是在说我,还是在说离开的皇帝。

顾砚舟默默盛了碗热汤放在我面前,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谢珩终于明白,那个需要他庇护、会因他喜怒而牵动所有情绪的阿宁,早已消失在宫门里。

眼前的沈燕宁她的悲喜与未来,都已与他谢珩无关。

第二日清晨,天色未明,薄雾笼罩着栖水镇。

镇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马蹄声与车轮声,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我推开窗,远远望去,只见一列车驾正悄然驶离小镇,朝着官道的方向而去。

那抹熟悉的玄色身影骑在为首的高头大马上,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寥落。

他没有回头望一眼这个小镇,也没有回头望一眼我所在的方向。

他就这样走了。没有惊天动地的告别,没有最后的纠缠,如同他来时一般突然。

母亲轻轻走到我身边,望着远去的车驾,叹了口气,随即又释然地拍拍我的手:

“走了好,走了就清净了。”

我靠在窗边,直到那队人马彻底消失在晨雾深处,心中没有波澜,只有一片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09

这一次,他是真的放手了,

或许是因为帝王的骄傲不允许他再被拒绝。

或许是因为他终于看清,强求来的,终究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阿宁。

阳光渐渐驱散薄雾,洒满小院。

顾砚舟不知何时已站在院中的桂花树下,他没有问我发生了什么,只是递给我一包还带着温热的桂花糕。

我知道,我的新生,从这一刻,才算是真正开始了。

前尘旧梦,已随那远去的车驾,彻底烟消云散。

我与砚舟成亲那日,没有凤冠霞帔,只有满院亲友和街坊的祝福,简单却踏实。

父亲喝多了酒,拉着砚舟的手反复说着:“好好待阿宁,她心里亮堂,比谁都明白。”母亲则在一旁悄悄抹泪。

后来,我们有了一个孩子,取名顾安。

他继承了他父亲的眉眼与温和性情,也莫名带着我幼时的那份好奇与灵动。

他的到来,像最温柔的阳光,彻底照亮了这个家每一个角落。

砚舟开了间小小的书院,教镇上的孩子们读书识字。我则依旧打理着我的绣活,名声渐响,连邻县的人都慕名来求。

日子忙碌却充满了琐碎的喜悦。傍晚时分,我们一家三口常沿着河岸散步,安儿在前头蹦跳,砚舟会轻声与我谈论书院趣事,或是念新得的诗句给我听。

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一日午后,春光明媚,我正坐在窗下绣一幅新图。

宁儿散学归来,像只欢快的小鸟扑进我怀里,额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娘亲,娘亲!”他仰起头,亮晶晶的眼睛里带着困惑,“今日夫子讲了当今圣上的事。说他勤政爱民,是个好皇帝,可是......”

他小声问,带着孩子的天真,“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呀?夫子说他一直没有立皇子,而且。”

我手中的针线微微一顿。

院内,砚舟正小心地给院中那株我种下的茉莉浇水。

温暖的春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

我低头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眸,心中那片关于过去的荒原,早已被这日长如岁的温暖时光滋养出了一片肥沃的新绿,生机盎然。

我轻轻抚过他的头发,像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

“夫子说得对,他是一位勤勉的君王,心里装着天下万民。”

我顿了顿,目光掠过窗外丈夫温柔的身影,落在安儿天真无邪的小脸上,

“至于他是怎样的人对娘亲来说,他就像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人。曾经认识,但已经很久不联系了,模样都有些记不清了。”

宁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孩子的注意力转移得快,很快便被砚舟手里新编的草蚂蚱吸引了去,欢叫着“爹爹”跑了出去。

砚舟将草蚂蚱递给儿子,抬头望向我,隔着窗子,我们相视一笑。

那笑容里,有无需言说的懂得,有沉淀在岁月里的深情。

我低下头,继续手中的刺绣,针脚细密而平稳。

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爱怨痴缠,就像我脖子上逐渐淡去的疤痕,像我不治而愈的痴病。

都已化作了心底一缕极淡的风声,再也惊不起半点涟漪。

不怨,不念,不悲,不喜。

如此,日长如岁,岁月静好。

便是我沈燕宁这一生最好的光景。

入云间,落了白是一本剧情引人入胜,人物刻画生动形象的短篇小说。阳光书屋网站提供入云间,落了白最新章节无广告全文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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