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情人节前,我相恋三年的男朋友忽然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六年过去,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闺蜜小雨冲了进来,她说自己好像看见周渡了。
我疯狂的跑了出去,小雨却一把拉住了我。
她看了我一眼:“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周渡,但是你一定要......”
“做好心理准备。”
终于,在闺蜜的带领下,我在一个垃圾桶边看到了那个蜷缩在脏水里的身影。
“周......渡。”
只看了一眼,我手中的雨伞就掉落在地上,全身麻木,五感顿失。
就算他躺在垃圾桶边,可我一眼就知道他是我的周渡,那个我找了六年的男人。
“周渡,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几乎不成调。
身体控制不住的靠近再靠近,直到看见了他手上绑的那根红绳。
那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我亲自绑在他手上的。
“周渡,绑上了这根绳,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无论你跑到哪里,变成什么样,我都能把你认出来。”
可三年前的情人节,他失踪了。
我先是去警局报了案,又满大街张贴他的寻人启事。
找了三年,小雨看不下去,总是劝我:
“栖雾,你别找了!我看周渡那小子不是失踪,是故意躲着你!”
“他肯定是不想给你准备情人节礼物才跑的,在成年人的世界这不就是默认分手了吗?”
“你的病......总之,你没多少时间能在他身上浪费了,我看巷子里那家修车铺老板就不错,你要把握好机会啊!”
我摇摇头,谢过了朋友的好意:“我了解周渡,他不是那样的人。”
于是我闷着头,又找了他三年。
三年又三年,我和周渡分开的时间,要比在一起的时间都长了。
雨水模糊了视线,脚下的积水让我好几次差点滑倒,那一瞬间,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连拖带抱地,把他带回了我们曾经住的出租屋。
直到将他擦洗干净,剃去了胡子,露出那张熟悉脸庞,我终于彻底泪崩,跪到在地。
“小雨,太好,我找到他了!”
“我终于找到他了。”
我抱着小雨大哭。
将她送走后,我看着沙发上那张熟悉的脸,我依旧是那么的不可置信,犹如在梦中一般。
真的是他!
那个在我十八岁生日时,用攒了三个月的工资给我买下第一把吉他的周渡。
那个在我第一次化疗呕吐不止时,紧紧抱着我,说“别怕,我在这”的周渡。
那个在六年前一个寻常清晨,出门为我买早餐,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的周渡。
我伸出手,指尖带着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轻颤,落在他那条始终僵直着的右腿上。
我还记得,我将他拖回的时候,他的身体异常沉重,尤其是右腿在拖动时,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我缓缓掀开了那湿透的布料。
下一秒,我的动作顿住了,呼吸停滞了一瞬,尖锐的心痛,直冲头顶。
只见周渡的膝盖上方,本该是血肉饱满的大腿处,连接着一条冰冷的义肢。
而义肢与残肢的连接处更是布满了增生和疤痕,盘踞在他曾经充满力量的肢体上。
泪水再次落下,六年不见,他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我闭上眼,回忆裹挟着漫天风雪向我袭来。
第一次遇见周渡的时候,南城下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我狼狈地摔坐在雪地里,是他笑着朝我伸出手,轻声询问:“还能走吗?”
他将窘迫的我稳稳背起,把我安全送回了家。
从那以后,我和周渡碰见的次数多了起来,也渐渐变得熟络。
他是附近大学城的学生,在商场的跆拳道馆兼职。
我套着笨重的玩偶服在商场门口揽客,他只要得了空就会来帮我。
他摘下我的头套,俯身擦去我额头上的汗水,笑得牙不见眼:
“栖雾,要不要试试跟我谈恋爱?”
那一刻,他像是一束光,照进了我灰暗的人生。
所以在他失踪的时候,我才会不顾朋友劝阻,执拗的找着他,等着他。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忽然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那双曾经盛满阳光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下一秒,便死死地锁定在了近在咫尺的我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我屏住呼吸,期待着他认出自己后的惊喜,或者,哪怕是困惑也好。
然而,都没有。
他的眼神在最初的茫然过后,被震惊所取代。
仿佛看到的不是阔别六年的恋人,而是什么索命的恶鬼。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栖…雾?怎么会是你?!”
第二章
周渡醒来后的半个小时里,出租屋内静得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
他靠坐在沙发上,沉默地垂着眼。
太多的疑问和这六年的时光横亘在我和他之间。
“周渡,这六年......你到底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你的腿......”
我终于忍不住问出口,声音颤抖得厉害。
他避开了我的目光,搁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握成了拳,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看着他这副疲惫到极点,我那些翻涌的质问,委屈和痛苦,突然就堵在了胸口。
六年前,在确诊白血病前,我浑身疼得没有一丝力气,连睁眼都觉得费力。
他就那样守在我床边,一夜未合眼,用温热的毛巾一遍遍擦我的额头和脖颈。
天快亮的时候,他累得撑不住,趴在床边睡着了,手却还紧紧握着我的。
那时,他的手掌是那么温暖,那么有力,让我觉得无论多难都能撑下去。
而现在,那只手变得粗糙,布满新旧伤痕,此刻正紧紧攥着,骨节泛白。
我的心尖锐地疼了一下,随即涌上的是无边无际的酸软。
算了,林栖雾。
看他这样子,能平安回来,已经是万幸了,别的......以后再问吧。
我哑声说:“你......先休息吧,有什么事,等你......好些再说。”
他似乎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塌陷下去一点,低低地嗯了一声。
可下一秒,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瞥了一眼屏幕,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小女孩细弱又带着哭腔的声音: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妈妈......妈妈又不好好吃药,她说苦......”
爸爸?!
我的呼吸猛地一滞,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周渡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对着电话的语气柔软得不可思议,带着近乎宠溺的耐心:
“雅雅乖,先别哭,把电话给妈妈,好不好?”
他停顿了几秒,像是在听对方说话。
随即,他的眉头锁得更紧,叹了口气,声音压得很低:
“安然,别任性。”
“药必须按时吃,我这边......处理完一点事,很快就回去。”
他又低声安抚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屏幕暗下去前,我瞥见他的锁屏壁纸。
一个笑容温柔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约莫四五岁,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画面温馨得刺眼。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紧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六年来,我设想过无数种他失踪的可能。
遭遇意外,失去记忆,甚至......死亡。
却唯独没想过,他会有一个家,有需要他柔声哄着的孩子,和那个叫他回去吃药的安然。
巨大的荒谬感顿时席卷了我,我几乎要站不稳,只能连忙扶住了身旁斑驳的墙壁。
周渡失踪后,我就确诊了白血病。
小雨劝我留着钱治疗,我却依旧拖着磨破的鞋底跑遍大街小巷张贴着不知何时到尽头的寻人启事。
这一刻,我才发现,原来我所有的寻找和等待,不过是一场自导自演的笑话。
哪怕我一次次在警局询问无果后蹲在路边无声的痛哭,哪怕我每个被病痛和思念折磨的深夜......
而他,原来早已有了新的生活,新的责任,新的......家人。
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勉强将眼眶里滚烫的液体逼了回去。
我不能哭,至少不能在他面前哭。
他挂了电话,匆匆看向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却在他开口之前,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个平静到近乎冰冷的声音:
“你结婚了?”
他看着我,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最终,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喉咙里滚出一个艰涩的音节:
“......嗯。”
我挺直了背脊,仿佛这样就能维持住最后一点可笑的尊严。
“挺好的,我也有男朋友了。”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我就后悔了。
这谎言拙劣又幼稚,但我只能这么说。
仿佛只有用另一个虚假的幸福,才能在这残酷的真相面前,为自己保留最后一点可怜的体面。
周渡的动作明显顿住了。
他看着我,眼神像是凝住了,里面有什么东西飞快地碎裂开来。
但很快,那碎裂就被更深的疲惫和某种决然覆盖。
他只是又低低地嗯了一声,没有追问,也没有质疑。
“我......得走了。”
他移开视线,不再看我,声音低哑:“今晚......谢谢。”
我没有动,也没有再说一个字。
只是背对着他,听着那脚步声,听着门被打开又关上的轻响。
当房间里彻底只剩下我一个人时,滚烫的眼泪终于决堤,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窗外依旧连绵的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