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更新时间:2025-11-15 05:34:21

夜色彻底笼罩了阵地,寒风比前一夜更加刺骨。阵地上没有篝火,只有零星的手电筒光柱在晃动,那是卫生兵还在寻找和救治伤员。士兵们挤在残破的工事里,依靠彼此的体温取暖,沉默地咀嚼着最后一点硬得像石头的干粮。

李啸川召集了李大力、张宝贵、王铁生以及代理三连长的副连长,在几乎被炸塌的营部掩体里开会。掩体里点着一盏昏暗的马灯,光线摇曳,映照着几张疲惫而严峻的脸。

“情况大家都清楚了,”李啸川的声音沙哑,“我们还能战斗的,不到一百二十人。步枪子弹人均不到五发,机枪子弹加起来不到一百发,手榴弹……只剩三十多颗了。”

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这些数字像石头一样压在每个人心头。

“团部那边……”王铁生刚开口,就被李啸川打断了。

“指望不上了。小石头傍晚又去了一次,连团座的面都没见到,只带回一句话,‘坚守待命’。”李啸川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愤怒和无奈。

“狗日的!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整啊!”张宝贵忍不住骂了一句。

“骂也没用,”李大力叹了口气,“现在只能靠我们自己。”

“营长,你说咋个办嘛?我们听你的!”代理三连长的副连长说道,他脸上还带着白刃战留下的血痕。

李啸川的目光在几人脸上扫过,缓缓说道:“守,是守不住了。没有弹药,我们就是活靶子。等到天亮,鬼子一顿炮火,再来一次冲锋,我们就得全部交代在这里。”

“那……撤?”王铁生试探着问。

“不能撤!”李啸川斩钉截铁,“一撤,督战官的枪子儿第一个崩了我,然后就是溃败,谁也活不了。而且,丢了主阵地,责任我们担不起。”

“那咋个搞?”张宝贵急了。

李啸川蹲下身,用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划拉着:“我们不能坐以待毙。鬼子白天进攻也伤亡不小,他们占了优势,晚上警惕性可能会降低。我的意思是,”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主动出击,搞他一下子!”

“夜袭?”几人都是一惊。

“对!”李啸川的眼神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光,“鬼子刚占领前沿阵地不久,工事不完善,部署也可能有漏洞。我们组织一支敢死队,趁夜摸过去,目标不是杀伤多少鬼子,而是搞弹药!特别是鬼子的机枪和掷弹筒弹药!”

这个大胆的计划让所有人都吸了一口凉气。夜袭鬼子坚固的阵地,无异于虎口拔牙。

“太危险了……”王铁生犹豫道。

“留在阵地上等死更危险!”李啸川盯着他,“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搞到弹药,我们就能多撑一段时间,或许能有转机。搞不到,大不了就是个死,也比窝囊死强!”

李大力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营长说得对,与其等死,不如搏一把!我带人去!”

“不,我去!”张宝贵抢着说,“我的一连伤亡最重,我对不起弟兄们,我去!”

“我去!”

“我去!”

几个军官都争了起来。

“别争了!”李啸川低喝道,“大力,你留下指挥全局。宝贵,铁生,你们阵地不能没人。三连伤亡相对小点,体力也保存一些,从三连和营部还能动的人里挑。我亲自带队!”

“营长!这不行!”几人异口同声反对。营长亲自带队夜袭,太冒险了。

“执行命令!”李啸川的语气不容置疑,“我比你们更熟悉鬼子的套路。就这么定了!”

计划迅速制定。敢死队由李啸川亲自带领,从三连和营部挑选了二十名身手好、胆大心细的老兵和精锐士兵。赵根生、张黑娃(尽管腿伤,但他死活要去)、孙富贵都被选入。王秀才得知消息后,竟然也主动要求参加,被李啸川拒绝了,让他留在营地协助李大力。

敢死队队员们默默准备着。他们检查了手中最好的武器——大多是上了刺刀的步枪,少数人配了大刀。每人只带少量保命子弹,主要依靠冷兵器和小鬼子自己的手雷。他们用锅底灰涂抹了脸和手,尽量消除反光,扎紧绑腿和腰带,避免发出声响。

夜里十一点左右,天色漆黑,寒风呼啸,正好掩盖行动的声音。李啸川带着敢死队,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出了主阵地,利用地形和夜色掩护,向着鬼子占据的前沿阵地摸去。

赵根生紧跟在李啸川身后,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咚咚直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紧张和一种莫名的兴奋。他左手紧紧握着步枪,右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别在腰间的两颗从战友遗体上找到的手榴弹。张黑娃瘸着腿,但动作依旧敏捷,他手里握着他那把宝贝大刀,眼神像夜行的猎豹。孙富贵则端着一支三八式,刺刀在黑暗中泛着微光,他经验丰富,负责殿后和警戒。

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可能埋设地雷的区域,绕过白天战斗留下的弹坑和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远处,鬼子阵地上隐约有篝火的光亮,偶尔传来巡逻兵的脚步声和日语交谈声。

李啸川凭借记忆和白天观察,选择了一条相对隐蔽的接近路线。他们匍匐前进,动作缓慢而谨慎,每前进一段距离就停下来观察倾听。

越来越近了,已经能清晰地看到鬼子阵地上用沙包垒砌的工事轮廓和来回走动的哨兵身影。

李啸川打了个手势,队伍停了下来,潜伏在一片被炸毁的废墟后面。他仔细观察着鬼子阵地的布防情况。鬼子显然有些大意,或者认为川军已经没有反击能力,警戒并不十分严密。哨兵的数量不多,而且似乎有些疲惫,巡逻的间隔也比较长。

他看准了一个机会,两个哨兵交接班后,新来的哨兵打了个哈欠,靠在一个沙包上似乎有些懈怠。而另一处堆放物资的地方,隐约可以看到一些木箱,旁边只有两个鬼子在抽烟聊天。

李啸川指了指那堆物资和那两个抽烟的鬼子,对身边的赵根生、张黑娃和另外两个老兵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干掉哨兵和那两个鬼子,抢夺物资。

几人点了点头。

李啸川又对孙富贵和其他人指了指另一个方向,示意他们负责警戒和掩护,如果被发现,立刻开火吸引注意力,掩护抢夺物资的人撤退。

分工明确后,行动开始。

李啸川亲自带着赵根生、张黑娃等五人,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向着目标摸去。他们利用阴影和残垣断壁,一点点靠近。

距离越来越近,三十米,二十米……已经能听到那两个抽烟鬼子用日语低声说笑的声音。

李啸川猛地一挥手!

五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张黑娃虽然腿瘸,但爆发力惊人,第一个冲到那个懈怠的哨兵面前,在那哨兵惊愕的目光尚未聚焦时,手中大刀已经带着风声劈下!噗嗤一声,哨兵一声没吭就软倒在地。

几乎同时,李啸川和另一个老兵扑向了那两个抽烟的鬼子。李啸川一手捂住一个鬼子的嘴,另一只手中的刺刀狠狠扎进了他的心脏。那老兵也用同样的手法解决了另一个。

赵根生和另外一人则迅速冲向那堆物资。借着篝火的微光,他们看到那里堆着几个木箱,上面印着日文。赵根生用刺刀撬开一个箱子,里面赫然是黄澄澄的机枪子弹!另一个箱子里是手雷!

“快搬!”李啸川低喝道。

几人立刻动手,能拿多少拿多少。赵根生将步枪背在身后,双手各提起一箱子弹,感觉无比沉重,但他咬紧牙关。张黑娃也扔下大刀,扛起一箱手雷。

就在这时,异变突起!

一队大约五六人的鬼子巡逻队,正好从侧面走了过来,发现了这里的异常!

“敌袭!”一个鬼子兵惊叫起来,立刻举枪。

“砰!”孙富贵在远处率先开火,一枪撂倒了那个叫喊的鬼子。

但枪声也彻底暴露了!

“快撤!”李啸川大吼,同时举起手枪向巡逻队射击。

顿时,鬼子阵地上警哨声大作,枪声四起!

“哒哒哒!”鬼子的机枪也响了起来,子弹泼水般扫向李啸川他们所在的位置。

“营长!你们快走!我掩护!”孙富贵一边用精准的步枪点射压制露头的鬼子,一边吼道。

赵根生和张黑娃等人扛着弹药箱,在李啸川和另外两名老兵的掩护下,拼命向主阵地方向跑。子弹啾啾地从身边飞过,打在泥土里噗噗作响。

一颗子弹擦着赵根生的耳边飞过,灼热的气浪让他头皮发麻。他不管不顾,只是拼命奔跑,肩膀上的伤口因为负重和剧烈运动,传来钻心的疼痛,但他死死咬着牙。

张黑娃腿伤不便,跑起来一瘸一拐,速度慢了些。一颗子弹击中了他扛着的弹药箱,木屑纷飞,差点打中他。

“黑娃!”赵根生回头喊道。

“莫管我!快走!”张黑娃吼道。

李啸川一边后退,一边用手枪还击,吸引火力。他看到孙富贵和另外两个负责掩护的士兵被鬼子的火力压制在一处弹坑里,情况危急。

“手榴弹!”李啸川对赵根生他们喊道。

赵根生立刻明白过来,放下弹药箱,掏出腰间的一颗手榴弹,拧开后盖,拉弦,奋力向鬼子机枪火力点的方向扔去!他臂力不错,手榴弹划出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在机枪掩体附近。

“轰!”爆炸暂时压制了那挺机枪。

趁着这个间隙,孙富贵和那两个士兵连滚爬爬地冲了出来,向回撤退。

鬼子显然被激怒了,更多的士兵从工事里冲出来,试图追击。

“扔手雷!阻滞他们!”李啸川继续下令。

张黑娃和另外几个敢死队员纷纷掏出刚刚缴获的鬼子手雷,向后扔去。

“轰轰轰!”连续的爆炸在追击的鬼子队伍中响起,虽然准头不高,但也有效地迟滞了他们的速度。

主阵地上的李大力等人听到前沿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看不到具体情况,只能焦急地等待。

终于,他们看到了黑暗中几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后面还跟着零星的枪声。

“接应!火力掩护!”李大力立刻下令。

阵地上剩余的所有火力一起开火,虽然稀疏,但也形成了一道火力网,阻挡了鬼子的追击。

李啸川、赵根生、张黑娃、孙富贵等人终于狼狈不堪地冲回了主阵地,几个人立刻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赵根生感觉肺部像火烧一样,左肩彻底被鲜血染红。张黑娃的伤腿更是血肉模糊。

但他们都活着回来了,而且带回了宝贵的缴获——三箱机枪子弹(约一千五百发),一箱手雷(约五十颗),还有少量步枪子弹。

清点人数,二十人的敢死队,回来了十六个,四人牺牲,包括那两个最初跟随李啸川解决哨兵的老兵。

看着牺牲的弟兄,活下来的人心情沉重。但看着那几箱弹药,绝望之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李啸川顾不上休息,立刻下令:“快!把弹药分发下去!重点加强机枪!鬼子被我们摸了屁股,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天一亮必定疯狂报复!抓紧时间休息,准备迎接恶战!”

士兵们默默地将弹药分发下去。当黄澄澄的子弹压进弹仓,当沉甸甸的手雷再次挂在腰间时,他们疲惫的眼神里重新焕发出一些神采。

赵根生将分到的十发机枪子弹仔细收好,又领到了两颗手雷。他靠坐在战壕里,处理着肩膀上崩裂的伤口。张黑娃则由杨桂枝重新包扎腿伤,疼得他龇牙咧嘴,但嘴里却念叨着:“值了!真他娘的值了!”

王秀才帮着分发弹药,看着那些伤痕累累却眼神坚定的敢死队员,尤其是营长李啸川那沉着冷静的样子,他内心深处某种东西被触动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之前读的那些“之乎者也”,在这样实实在在的行动面前,显得那么空洞。

夜色深沉,主阵地上再次陷入寂静,但这一次,寂静中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紧张和蓄势待发。每个人都清楚,短暂的喘息之后,将是更加残酷的风暴。而他们,至少现在,手里有了更多一点反抗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