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汴京城内无人不知,福康公主的心上人为仕途抗旨拒婚。
而我在一众读书人的嘲笑声中,义无反顾的娶了已经有孕的福康公主为妻。
结婚十载,我将全部心血都用来伺候公主、教养女儿。
直到公主的心上人高中解元。
当天,八岁的女儿将我的画作撕得粉碎。
“你是赘婿,不配与我和母亲在同一张画上。”
“只有文武全才的解元才配做本郡主的父亲!”
公主听到后,只笑着摇了摇头。
“孩子慕强是天性,驸马犯不着生气。”
“再说,如今的驸马是你,这是无法推脱的事实。”
我平静得低下了头。
夜幕降临,丫鬟高高在上的来通报:“今日公主留宿,还请驸马早些准备。”
我第一次选择拒绝,并递上了写好的和离书。
1
福康公主漫不经心地捏着和离书,语气颇有些无奈。
“还在生安乐的气?”
我的脸在昏黄的烛光下死一般的寂静,福康却认定了我在赌气。
和往常在公主府受辱之后那样给我喂了颗甜枣。
“驸马族弟调回汴京这件事,本公主来办。”
“如此,驸马可以就寝了吧!”
我紧闭双唇,依旧未发一言,躲开了福康摸上来的手。
福康脸色下沉,但又想到我今日受得屈辱,难得忍下脾性,同我解释道:
“韩舟行乃乡试榜首,学识见闻又是当朝顶尖,他愿意屈尊来府内做夫子,是安乐的福分。”
“你作为他的父亲,难道要为一己之私耽误安乐的前程?”
我正了正被扯乱的衣袍,低声反驳:
“没有。”
“啪!”响亮的巴掌声落下,我偏了偏头,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仲见松,别忘了你的身份。”
我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掀袍跪地,迎接福康接下来地嘲讽。
“我知道你是想学韩行舟,故意摆出这副姿态来引起本公主的注意。”
“可你别忘了,韩家三代宰辅,而你不过是一个落魄寒门。”
我自嘲的扯了扯嘴角。
成婚八年,在福康心里,我仍旧连给韩行舟提鞋都不配。
也是,龟缩在公主府,吃住全靠公主赏赐的驸马,连府内的下人都看不上。
怎么敢与仕途光明的韩家公子相提并论呢!
“公主如此看不上我,不如就此放手,也算全了这些年的情分。”
话音未落,福康拆下头上金簪,狠戾的向我掷来。
“放肆,这公主府还轮不到你做主。”
金簪划过脖颈,血液瞬间喷溅而出。
这一下,更加坚定了我要和离的决心。
当年,公主被韩家悔婚,成了整个汴京城的笑话。
我不惜以身入局,舍弃经年苦读,把舆论引致自身。
这些年,嘲讽的声音从未消息。
我以为,福康会理解我,女儿也会理解我。
终归是我天真了。
白日安乐的一席话,狠狠一巴掌把我扇回了现实。
“还请公主成全。”
“三日内若公主不允,我便去求请官家裁决。”
福康原本因刺伤我的愧疚僵在脸上,脸色几经转换。
不可置信的高声道:
“你威胁本公主?”
我的再次沉默彻底惹怒了福康。
“我看你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忘了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是什么样子了!”
“来人,褪去驸马外袍,看着他在院子里跪满两个时辰。”
瑟瑟秋风下,我四肢僵直,却将丫鬟的抱怨听得一清二楚。
“驸马也太不知足了。”
“也不想想,没了公主,能有他锦衣玉食的今日。”
时辰到,我强撑着被寒气侵蚀的躯体,在丫鬟的鄙夷下,慢慢爬回了房间。
本以为决心放下,难免会思绪万千。
谁知,竟沾床就睡了。
梦里,福康死活不肯与我和离。
2.
“驸马,该去和公主请安了。”
听到熟悉的催促声,我这才晃过神。
看来,三日后我是等不到和离书了,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你去回禀公主,今日我身体不适,过去恐伤了公主贵体。”
我不住得咳嗽,断断续续几次才完整的表达出拒绝。
丫鬟却不为所动。
挡在床前,一副抬也要把我抬过去的架势。
“我说了,今日不去。”
“请安可以不去,但今日公主在府内宴请宾客。”
“还需驸马主持大局,这宴会关乎公主的颜面,不能出半点差错。”
丫鬟的态度依旧强硬。
我怒气反笑。
“怎么?没了我,整个公主府挑不出一个能干事了!”
“现在,我以驸马的身份命令你,出去!”
丫鬟却似没有听到,直到一个雍容的女声传来。
“行了,出去吧。”
福康久等不到,压着一腔怒气姗姗来迟。
可看着我面色惨白,她又将自己的怒气尽数收敛。
“驸马,你到底在犟什么?”
“就算本公主昨夜确实有些过了,那也是你忤逆在先。”
“韩行舟就从不会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与本公主闹脾气。”
我惨败的脸上浮起一股死气:
“公主教训的是。”
“我一粗鄙卑贱之人,哪里够的上韩行舟半分风华。”
“你!”
福康对我油盐不进的态度渐渐失了耐心,吩咐丫鬟放了东西就离开了。
我强撑着病体一张张翻看她留下的银票。
耳边还萦绕着她打发玩物的冷言冷语。
“这些银票,够你们一家在汴京城内十余年的嚼用。”
“想清楚了,就来前厅为宾客们作画助兴。”
我粗粗算了下,这些银票大概是公主府大半年的收入。
从这个方面来看,福康确实待我不薄。
以前,为了让她安心,我每次收到奖赏都会假装开心。
于是,她更加认定我是趁虚而入、攀龙附凤的小人。
只要给够好处,我就会像条狗一样,终日跟在她身后乞食。
可是她错了,这次我是真的累了。
没有力气在陪她继续将这场恩爱游戏玩下去了。
安乐的斥责声从门外传来。
“你为什么没给我准备最时兴的簪子!”
“害我堂堂郡主被嘲笑。”
我烦躁得将被子蒙在头上,没有应声。
安乐对我的不理睬表现的异常愤怒。
踹门而入。
“你竟敢无视本郡主?”
公主整日流连宴会,安乐自小由我亲自教养。
衣食住行,即使缩减自己的分例,我也要给她最好的。
可看着面前骄横的安乐,我一时陷入了迷茫。
难道,就因为不是亲生的,我这些年的付出,就在她心中分文不值?
“安乐,我平日教你的规矩呢!”
我不信,沉下声低声斥责。
“哼,你一个落魄寒门,还敢教训我。”
“嬷嬷都告诉我了,我的亲生父亲是韩行舟,才不是你这个无权无势的废物。”
“等我亲生父亲来府里,看你还敢不敢这么狂!”
童言无忌,可却伤人至深。
这诺大的公主府,我一秒钟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强忍着还在眩晕的脑袋,我迅速收拾好行李。
几幅画,几身洗到发白的衣衫,加上几两碎银,已是我全部的家当。
正要出门时,却被迎面赶来的福康堵在门口。
“驸马,这是要去哪?”
3
“公主不是看到了!”
我强硬的态度再次惹怒了福康。
她面无表情地命丫鬟将我的包袱夺下,争执中画册散落一地。
看着画中人,福康冷硬的面庞逐渐软化。
没错,那每一张画册,无一不是福康公主的面貌。
唯一不和谐的是,画中的福康公主并不似平日里的雍容华贵。
而是一身素雅,隐在田园,颇有些别样的娇憨。
我冷着脸挣开束缚,小心翼翼的拂去画作上的灰尘,宝贝似的笼入怀中。
福康一改来时的冷冽。
慢慢俯下身将我扶起。
“驸马这般,倒是真让本公主无可奈何了。”
“只是本公主既然答应韩行舟做安乐的老师,实在是不好食言。”
“但本公主可以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回。”
“自此之后,本公主绝不会再让韩行舟靠近安乐半步,如何?”
我惨笑出声。
这又有什么用呢?
安乐不是小孩子了,她既能说出那一番话,我们便再也回不去了。
突然,一小厮狂奔而来。
喘着粗气喊:
“安乐郡主不见了。”
我心中一惊,嘴比脑子反应的还快,脱口而出。
“这么多人看着,怎么会不见?”
“快派人去找。”
可把整个王府都翻遍了,也不见安乐的踪影。
高烧未退,又加上心神不宁,我眼前一阵发黑。
幸而福康在旁边扶了一把,我才避免了摔倒。
“别急,安乐不会有事的。”
福康一边安慰一边命人加大搜寻范围。
看着福康近在咫尺的脸,我忽然灵机一闪。
“韩行舟,是不是今日归京?”
福康心中一动,忙命人沿着公主府到城门一路搜查。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过后。
小厮带着拼命挣扎的安乐回了家。
“放开我,放开我!”
“我要去找我真正的父亲。”
我原本悬着的心陡然落下,却又因为安乐的话再次坠入谷底。
安乐呀,韩行舟并非表面上那般光鲜亮丽。
他还未回来,就撺掇丫鬟婆子将你哄的团团转,还故意引你不顾安危独自出府。
这样的父亲,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福康照着安乐狠狠来了一下。
“胡说什么!什么亲生父亲,你的父亲就在这里。”
4
安乐上气不接下气哭得更狠了。
“呜呜,他才不是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才高八斗,高中解元,才不是这个穷酸废物。”
福康不想再与安乐掰扯,本想罚她禁足。
但又想到今日约好了为韩行舟接风洗尘。
便低头恐吓。
“别哭了,再哭你今天就别想见到他了。”
哭声戛然而止。
福康接着又转向我。
表情里带着些许歉疚。
但说出得话依旧冷硬。
“你既伤寒未愈,今晚就不必等我,早些歇下吧!”
说完,就牵着安乐的手离开了。
我站在府前,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心像是被生生挖去一块。
突然,一人策马停在我的面前。
在扬起的尘土中。
我看清了来人的面貌。
是韩行舟。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自上而下打量着我。
“你就是仲见松?”
“这么些年,辛苦你照顾她们母子了。”
内心虽然千疮百孔,但在韩行舟面前,我绝不会露出半分伤怀。
“韩行舟,我知道你为什么回来。”
“但即使我与公主和离,我也绝不会让你的目的得逞的。”
韩行舟脸色微变,随即看似不经意得扬起马鞭。
马鞭擦着我的耳边落地,激起漫天扬尘。
与此同时,韩行舟毒蛇般在我耳边细语。
“哦?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看到底谁会笑到最后。”
说罢,他便策马追上了公主府的车架。
距离很远,我又在高烧。
双方说了什么我一概没有听见。
只能用烧的通红的双眼模糊看到。
韩行舟将安乐从马车上接了下来。
安乐愉快的一口亲在了他的侧脸。
我低头一阵苦笑。
这么多年,终究是错付了。
我展开怀中的画作。
一遍遍沿着人物抚摸,喃喃道:
“阿澜,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成婚八年,我知道福康一开始就看不上我。
这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高高在上的公主,如果不是因为韩行舟悔婚。
怎么会迫于形势嫁于我这种无权无势的小人物。
只恨我没能早点看清。
阶级的鸿沟并不是时间可以抹平的。
即使这些年我对福康掏心掏肺。
并真心将安乐视如己出,悉心照料。
看不上终归是看不上。
我在她们眼里,是管家、是仆人、是耻辱。
却从来没有一刻是丈夫、是父亲。
这场游戏,陷进去的只有我。
而她们,都是冷眼旁观的观赏者。
我没有吩咐小厮套车。
而是沿着繁华的汴京城一路往宫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