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汴京城内无人不知,福康公主的心上人为仕途抗旨拒婚。
而我在一众读书人的嘲笑声中,义无反顾的娶了已经有孕的福康公主为妻。
结婚十载,我将全部心血都用来伺候公主、教养女儿。
直到公主的心上人高中解元。
当天,八岁的女儿将我的画作撕得粉碎。
“你是赘婿,不配与我和母亲在同一张画上。”
“只有文武全才的解元才配做本郡主的父亲!”
公主听到后,只笑着摇了摇头。
“孩子慕强是天性,驸马犯不着生气。”
“再说,如今的驸马是你,这是无法推脱的事实。”
我平静得低下了头。
夜幕降临,丫鬟高高在上的来通报:“今日公主留宿,还请驸马早些准备。”
我第一次选择拒绝,并递上了写好的和离书。
1
福康公主漫不经心地捏着和离书,语气颇有些无奈。
“还在生安乐的气?”
我的脸在昏黄的烛光下死一般的寂静,福康却认定了我在赌气。
和往常在公主府受辱之后那样给我喂了颗甜枣。
“驸马族弟调回汴京这件事,本公主来办。”
“如此,驸马可以就寝了吧!”
我紧闭双唇,依旧未发一言,躲开了福康摸上来的手。
福康脸色下沉,但又想到我今日受得屈辱,难得忍下脾性,同我解释道:
“韩舟行乃乡试榜首,学识见闻又是当朝顶尖,他愿意屈尊来府内做夫子,是安乐的福分。”
“你作为他的父亲,难道要为一己之私耽误安乐的前程?”
我正了正被扯乱的衣袍,低声反驳:
“没有。”
“啪!”响亮的巴掌声落下,我偏了偏头,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仲见松,别忘了你的身份。”
我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掀袍跪地,迎接福康接下来地嘲讽。
“我知道你是想学韩行舟,故意摆出这副姿态来引起本公主的注意。”
“可你别忘了,韩家三代宰辅,而你不过是一个落魄寒门。”
我自嘲的扯了扯嘴角。
成婚八年,在福康心里,我仍旧连给韩行舟提鞋都不配。
也是,龟缩在公主府,吃住全靠公主赏赐的驸马,连府内的下人都看不上。
怎么敢与仕途光明的韩家公子相提并论呢!
“公主如此看不上我,不如就此放手,也算全了这些年的情分。”
话音未落,福康拆下头上金簪,狠戾的向我掷来。
“放肆,这公主府还轮不到你做主。”
金簪划过脖颈,血液瞬间喷溅而出。
这一下,更加坚定了我要和离的决心。
当年,公主被韩家悔婚,成了整个汴京城的笑话。
我不惜以身入局,舍弃经年苦读,把舆论引致自身。
这些年,嘲讽的声音从未消息。
我以为,福康会理解我,女儿也会理解我。
终归是我天真了。
白日安乐的一席话,狠狠一巴掌把我扇回了现实。
“还请公主成全。”
“三日内若公主不允,我便去求请官家裁决。”
福康原本因刺伤我的愧疚僵在脸上,脸色几经转换。
不可置信的高声道:
“你威胁本公主?”
我的再次沉默彻底惹怒了福康。
“我看你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忘了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是什么样子了!”
“来人,褪去驸马外袍,看着他在院子里跪满两个时辰。”
瑟瑟秋风下,我四肢僵直,却将丫鬟的抱怨听得一清二楚。
“驸马也太不知足了。”
“也不想想,没了公主,能有他锦衣玉食的今日。”
时辰到,我强撑着被寒气侵蚀的躯体,在丫鬟的鄙夷下,慢慢爬回了房间。
本以为决心放下,难免会思绪万千。
谁知,竟沾床就睡了。
梦里,福康死活不肯与我和离。
2.
“驸马,该去和公主请安了。”
听到熟悉的催促声,我这才晃过神。
看来,三日后我是等不到和离书了,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你去回禀公主,今日我身体不适,过去恐伤了公主贵体。”
我不住得咳嗽,断断续续几次才完整的表达出拒绝。
丫鬟却不为所动。
挡在床前,一副抬也要把我抬过去的架势。
“我说了,今日不去。”
“请安可以不去,但今日公主在府内宴请宾客。”
“还需驸马主持大局,这宴会关乎公主的颜面,不能出半点差错。”
丫鬟的态度依旧强硬。
我怒气反笑。
“怎么?没了我,整个公主府挑不出一个能干事了!”
“现在,我以驸马的身份命令你,出去!”
丫鬟却似没有听到,直到一个雍容的女声传来。
“行了,出去吧。”
福康久等不到,压着一腔怒气姗姗来迟。
可看着我面色惨白,她又将自己的怒气尽数收敛。
“驸马,你到底在犟什么?”
“就算本公主昨夜确实有些过了,那也是你忤逆在先。”
“韩行舟就从不会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与本公主闹脾气。”
我惨败的脸上浮起一股死气:
“公主教训的是。”
“我一粗鄙卑贱之人,哪里够的上韩行舟半分风华。”
“你!”
福康对我油盐不进的态度渐渐失了耐心,吩咐丫鬟放了东西就离开了。
我强撑着病体一张张翻看她留下的银票。
耳边还萦绕着她打发玩物的冷言冷语。
“这些银票,够你们一家在汴京城内十余年的嚼用。”
“想清楚了,就来前厅为宾客们作画助兴。”
我粗粗算了下,这些银票大概是公主府大半年的收入。
从这个方面来看,福康确实待我不薄。
以前,为了让她安心,我每次收到奖赏都会假装开心。
于是,她更加认定我是趁虚而入、攀龙附凤的小人。
只要给够好处,我就会像条狗一样,终日跟在她身后乞食。
可是她错了,这次我是真的累了。
没有力气在陪她继续将这场恩爱游戏玩下去了。
安乐的斥责声从门外传来。
“你为什么没给我准备最时兴的簪子!”
“害我堂堂郡主被嘲笑。”
我烦躁得将被子蒙在头上,没有应声。
安乐对我的不理睬表现的异常愤怒。
踹门而入。
“你竟敢无视本郡主?”
公主整日流连宴会,安乐自小由我亲自教养。
衣食住行,即使缩减自己的分例,我也要给她最好的。
可看着面前骄横的安乐,我一时陷入了迷茫。
难道,就因为不是亲生的,我这些年的付出,就在她心中分文不值?
“安乐,我平日教你的规矩呢!”
我不信,沉下声低声斥责。
“哼,你一个落魄寒门,还敢教训我。”
“嬷嬷都告诉我了,我的亲生父亲是韩行舟,才不是你这个无权无势的废物。”
“等我亲生父亲来府里,看你还敢不敢这么狂!”
童言无忌,可却伤人至深。
这诺大的公主府,我一秒钟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强忍着还在眩晕的脑袋,我迅速收拾好行李。
几幅画,几身洗到发白的衣衫,加上几两碎银,已是我全部的家当。
正要出门时,却被迎面赶来的福康堵在门口。
“驸马,这是要去哪?”
3
“公主不是看到了!”
我强硬的态度再次惹怒了福康。
她面无表情地命丫鬟将我的包袱夺下,争执中画册散落一地。
看着画中人,福康冷硬的面庞逐渐软化。
没错,那每一张画册,无一不是福康公主的面貌。
唯一不和谐的是,画中的福康公主并不似平日里的雍容华贵。
而是一身素雅,隐在田园,颇有些别样的娇憨。
我冷着脸挣开束缚,小心翼翼的拂去画作上的灰尘,宝贝似的笼入怀中。
福康一改来时的冷冽。
慢慢俯下身将我扶起。
“驸马这般,倒是真让本公主无可奈何了。”
“只是本公主既然答应韩行舟做安乐的老师,实在是不好食言。”
“但本公主可以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回。”
“自此之后,本公主绝不会再让韩行舟靠近安乐半步,如何?”
我惨笑出声。
这又有什么用呢?
安乐不是小孩子了,她既能说出那一番话,我们便再也回不去了。
突然,一小厮狂奔而来。
喘着粗气喊:
“安乐郡主不见了。”
我心中一惊,嘴比脑子反应的还快,脱口而出。
“这么多人看着,怎么会不见?”
“快派人去找。”
可把整个王府都翻遍了,也不见安乐的踪影。
高烧未退,又加上心神不宁,我眼前一阵发黑。
幸而福康在旁边扶了一把,我才避免了摔倒。
“别急,安乐不会有事的。”
福康一边安慰一边命人加大搜寻范围。
看着福康近在咫尺的脸,我忽然灵机一闪。
“韩行舟,是不是今日归京?”
福康心中一动,忙命人沿着公主府到城门一路搜查。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过后。
小厮带着拼命挣扎的安乐回了家。
“放开我,放开我!”
“我要去找我真正的父亲。”
我原本悬着的心陡然落下,却又因为安乐的话再次坠入谷底。
安乐呀,韩行舟并非表面上那般光鲜亮丽。
他还未回来,就撺掇丫鬟婆子将你哄的团团转,还故意引你不顾安危独自出府。
这样的父亲,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福康照着安乐狠狠来了一下。
“胡说什么!什么亲生父亲,你的父亲就在这里。”
4
安乐上气不接下气哭得更狠了。
“呜呜,他才不是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才高八斗,高中解元,才不是这个穷酸废物。”
福康不想再与安乐掰扯,本想罚她禁足。
但又想到今日约好了为韩行舟接风洗尘。
便低头恐吓。
“别哭了,再哭你今天就别想见到他了。”
哭声戛然而止。
福康接着又转向我。
表情里带着些许歉疚。
但说出得话依旧冷硬。
“你既伤寒未愈,今晚就不必等我,早些歇下吧!”
说完,就牵着安乐的手离开了。
我站在府前,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心像是被生生挖去一块。
突然,一人策马停在我的面前。
在扬起的尘土中。
我看清了来人的面貌。
是韩行舟。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自上而下打量着我。
“你就是仲见松?”
“这么些年,辛苦你照顾她们母子了。”
内心虽然千疮百孔,但在韩行舟面前,我绝不会露出半分伤怀。
“韩行舟,我知道你为什么回来。”
“但即使我与公主和离,我也绝不会让你的目的得逞的。”
韩行舟脸色微变,随即看似不经意得扬起马鞭。
马鞭擦着我的耳边落地,激起漫天扬尘。
与此同时,韩行舟毒蛇般在我耳边细语。
“哦?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看到底谁会笑到最后。”
说罢,他便策马追上了公主府的车架。
距离很远,我又在高烧。
双方说了什么我一概没有听见。
只能用烧的通红的双眼模糊看到。
韩行舟将安乐从马车上接了下来。
安乐愉快的一口亲在了他的侧脸。
我低头一阵苦笑。
这么多年,终究是错付了。
我展开怀中的画作。
一遍遍沿着人物抚摸,喃喃道:
“阿澜,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成婚八年,我知道福康一开始就看不上我。
这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高高在上的公主,如果不是因为韩行舟悔婚。
怎么会迫于形势嫁于我这种无权无势的小人物。
只恨我没能早点看清。
阶级的鸿沟并不是时间可以抹平的。
即使这些年我对福康掏心掏肺。
并真心将安乐视如己出,悉心照料。
看不上终归是看不上。
我在她们眼里,是管家、是仆人、是耻辱。
却从来没有一刻是丈夫、是父亲。
这场游戏,陷进去的只有我。
而她们,都是冷眼旁观的观赏者。
我没有吩咐小厮套车。
而是沿着繁华的汴京城一路往宫内走去。
第2章 2
5
今夜的韩府灯火通明。
福康作为贵客,在众人的恭维下勉强端起酒杯沾了沾唇。
她看着在韩行舟怀里打滚的安乐。
心中涌上来些许不安。
或许,不该让安乐知道这些的。
仲见松这些年对安乐的付出,韩行舟不见得能做到。
福康的脸色在觥筹交错中愈发难看。
韩行舟却并未发现,举着酒杯贴了上去。
“公主,从前是我年轻气盛,总想着出人头地。”
“可如今看到安乐,我才知从前的自己放弃了什么。”
他醉醺醺的倒在福康身侧,满目深情。
“福康,你可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知怎得,福康透过韩行舟泛红得脸上,恍惚间看到了仲见松被烧得通红的脸。
她皱了皱眉头,躲开了韩行舟的手。
“解元醉了,我府中也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先行离席了。”
命丫鬟强行拉走哭喊着的安乐。
福康带着一众仆从匆匆赶回公主府。
在看到驸马的房间一片漆黑后。
福康内心的不安越发强烈。
可多年的相处习惯,不允许她后退。
她勉强安慰自己。
“今日的驸马总算听话了一回。”
“没再不顾病体也要等着本公主归家。”
“来人,将官家上次赏的狐裘取出来,明日一早赏赐给听话的驸马。”
可直到日头高挂,晒得捧着狐裘的丫鬟几乎站不住脚。
驸马仍没有从房内出来。
就在福康准备破门而入之时。
宫里传来了一封盖了圣印的和离书。
“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
“福康公主,接旨吧!”
在太监的催促下,福康才回过神,满脸震惊的结果和离书。
“他怎么敢?怎么敢的!”
“离开公主府,他一个无权无势、无才平庸的破落户,能得到什么好处?”
过了很久,福康还是没能接受这个现实,等在府外的一江湖游侠却等不及了。
一个飞跃进了公主府,抓住还沉浸在震惊中的福康出了府。
“公主,得罪了。”
“见松临走前,特意托我带您去个地方。”
七拐八拐躲过追兵后,江湖游侠带着福康躲进了汴京城内最富盛名的花楼。
他用几块我给的绸缎绑住了福康的手脚。
将她放到了与隔壁一墙之隔的空地上。
福康盛怒,却无可奈何,在多次挣扎无果后任命的将耳朵凑了上去。
“什么公主,什么天潢贵胄,还不是我手里的玩意。”
是韩行舟的声音。
福康骤然瞪大了双眼。
“韩兄英明,只是当初拒婚属实闹大了些,公主安能继续任由韩兄摆布?”
“哈哈哈!你们有所不知,福康是个蠢的,当初我不过略施小计,她就将自己献给了我。”
“还给我生了个郡主。”
“什么!安乐郡主,竟是韩兄的孩子。”
同席而坐的人震惊。
后又不怀好意的笑道:
“不知咱们这个驸马,知不知道自己为韩兄养了这么多年孩子。”
韩行舟似是又灌了一口烈酒,语气轻飘的继续说道:
“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
“不过都是本公子手里的玩物罢了。”
“要不是祖父说本次会试或许可以从福康下手,本公子才懒得再去讨好那个凶巴巴的悍妇。”
“还有那个郡主,也是骄纵的很,半点比不上本公子的其他子嗣乖巧。”
不知何时,福康的眼泪糊了整脸。
摊在地上不在有丝毫挣扎。
江湖游侠见状,便解开了束缚,将她从青楼带回了公主府。
6
福康彻底将自己封闭在公主府,所有拜帖一概不接。
没几天,安乐就耐不住性子的哭闹着要去找韩行舟。
福康得知后,冷着脸吩咐丫鬟将她关了起来。
放言:“再闹,就不给饭吃。“”
安乐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当即就闹开了,在房间里疯一般的摔摔打打。
“坏人,你和仲见秋一样,都是坏人,我讨厌你们。”
“呜呜,我要韩行舟,我要父亲,让我去见父亲。”
福康就这么听着,铁了心要断了安乐的念想。
母子俩这么僵持了有小半个月。
直到会试将近,韩行舟给公主府递了拜帖。
福康没有丝毫犹豫的接了。
“说好给安乐做老师,谁成想,这一忙就是半个月。”
“要打要罚,行舟全听公主吩咐。”
对于韩行舟的讨巧求饶,福康始终沉默。
良久,才问了一句:
“韩行舟,你爱过我吗?”
韩行舟没有丝毫犹豫,当即答道:“爱过。”
“那本公主再问你。”
“除了我,你还有别的女人吗?”
韩行舟依然秒答。
“当然没有,福康,我答应过你,一生一世都只爱你。”
“当初拒婚,不过是迫于家里压力罢了。”
福康听后,痴痴笑了出来,最后笑到眼泪都出来了。
韩行舟被她笑到发麻,心里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来人,送客。”
韩行舟什么都还没打探出来,自是不肯离去。
朝着府内一个嬷嬷使了个眼色。
不到半柱香,安乐就哭嚎着扑到韩行舟身上。
小脸凄凄地求韩行舟带她走。
“安乐,别哭,快和公主说说,你想我留在府内给你做老师。”
韩行舟可不是来带安乐走的,这个把柄,只有留在公主府才能发挥她最大的作用。
可安乐听不懂,只一个劲儿地哭嚎。
“安乐,回去!”
福康眼神一寒,命令道。
安乐小小的身躯被福康吓得一颤。
更加扒在韩行舟身上不肯下来。
安乐这小半月过得一点都不好。
我不在,没有人继续无微不至的照顾她。
加上福康的命令,丫鬟婆子们也逐渐倦怠。
每天吃不饱,还被禁足,小小的安乐从没有受过这等委屈。
现下她把韩行舟当成了救星,自是不肯轻易放手。
福康怒极,顾不得公主仪态上来扯安乐。
安乐慌得一口咬在了福康手上。
“啊!”
福康短促尖叫出声,收回了手。
“公主,孩子还小,不懂事。”
“等安乐认我为师后,我会好好教她。”
韩行舟适时出声,掺杂私利的柔声劝道。
“好,安乐,你要跟他走是吧!”
福康阴着脸,低着嗓音说道。
安乐从没见过这样的母亲,慌不择路的点头。
“行,将他们一块给我赶出公主府。”
“没我的命令,不准踏入公主府半步。”
7
公主府的纠葛,被上次带公主出府的江湖游侠说笑般讲给了我。
我不甚在意翻了一页书。
自从宫内出来后,我便一直蜗居在城郊这处院子温书。
不过短短半月,我隔着院墙听到好几波讨论新型水车的声音。
看来,官家对这个技术颇为看重。
我轻轻抚上书内夹着的一张小像,低声呢喃:
“阿澜,你又帮了我一次。”
“正是因为这个技术,官家才会允许我和离,还特准我参与今年会试。”
“数千万百姓也因此得以吃饱穿暖。”
“阿澜,若你有在天之灵,想必也是会欣慰的吧!”
“你且放宽心,我不会再让你失望的,这次会试,我势在必得。”
“你的愿望,我也会替你实现。”
半年后。
我踏上了会试的考场。
三场九天一闪而过。
我再次消失于人群。
可耐不住有心之人存心找茬,我的栖身之地还是被发现了。
我示意抵死顽抗的小厮退下。
迎面对上了来者不善的韩行舟。
他瞪着猩红的双眼,一把拽起我的衣领。
“是你,是你害公主与我离了心。”
“本公子才会落榜,我一定要让你千刀万剐。”
我嗤笑地扯下他的手,一反往日平和的硬刚。
“笑话!”
“你进不进榜,与我何干。”
“难道自诩清流的韩家,都是靠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上位的?”
“那还真是,让我这个寒门之子大开眼界。”
“找死!”
被激怒的韩行舟一拳打上来。
我毫不费力的躲开,同时反手一拳打在他脸上。
“靠蒙骗女人上位,下流!”
“你敢还手?”
我扯了扯嘴角,这些高门贵族还真是一脉相承。
真把自己当成了稀世宝玉,人人都要捧着。
韩行舟捂着肿胀的侧颊,眼神染上疯狂。
“上!给我往死里打。”
韩行舟带来的下人之中不乏高手,加之人又多。
我很快落了下风。
“梆梆!”
腹部受到重击,我当即吐出一口血。
“等等,给我断了他的右手,看他还怎么参加殿试。”
韩行舟这是要断了我的活路。
我死命的将右手压在身下,任由他们怎么折磨也不放弃。
韩行舟逐渐失去耐心,随手抓起院内的一块石头。
亲自朝我走来。
我用余光看到,他高举石块对准了我的右腿。
眼看着马上就要砸上。
一声厉喝从远处传来。
“住手!”
眨眼间,形势逆转,公主府训练有素的侍卫将这小小的院落团团围住。
韩行舟想要解释,福康却摆手让人捂了嘴。
“有什么冤屈,就到大理寺说去吧!”
很快,院内只剩下我与福康。
她的表情很精彩,我却实在累了。
先她一步开口:
“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8
“驸马,别用这种语气。”
福康脸上流露出一丝受伤,恳求道。
我眉头一皱,还是第一次看到向来强势的公主示弱,这让我很不习惯。
“我知道,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我保证,以后这种事绝不会再发生,整个公主府也都是你说了算。”
“我们、我们能不能......”
我看得出这一番话福康说的很不容易。
可这只会让我觉得曾经的自己越发可笑。
我冷声打断福康。
“不能了,公主!”
“公主以前说的对,我不过一个落魄寒门出身的废物,不值得公主青睐。”
说罢,我当着她的面打开了了门。
丫鬟侍卫还守在门外,福康再不愿也要维持自己颜面。
只得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殿试结果出的很快。
我被官家钦点为状元。
游街时,无数香帕鲜花纷至沓来。
还有几个世家贵族,纷纷表示家中正好有芳龄待嫁女。
他们许我功名利禄,彷佛我只要娶了他们的女儿,从此就能得到世家助力,从此一飞冲天。
可我知道,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因此,我在一众或羡慕、或嫉妒、或仇视的眼神中。
一一回绝了所有抛来橄榄枝的世家。
闭上自家的大门。
刚想松口气,却发现正厅端坐着一人。
福康正在闲适的用茶。
我的心底瞬间涌现出无限的厌恶。
不打招呼就随意穿梭于他人府内。
果然,她永远都学不会怎么尊重他人。
福康见到我来,一脸兴奋。
“听说你拒绝了世家。”
“本公主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
我不耐烦的将自己的手抽出。
福康却未曾察觉,仍旧在叽叽喳喳。
我快走几步,直到离她三米之远,才皱眉开口。
“要不是看在你是阿澜姐姐的份上。”
“再多看你一眼,我都嫌恶心。”
福康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你说什么?”
“回去问问宫里年岁大些的嬷嬷,她们会给公主答案。”
说完,我就进了房内。
房内的正中央挂了一幅画像。
与福康公主一摸一样,却并不是福康。
而是福康一母同胞的妹妹——阿澜。
9
阿澜命苦,同为天潢贵胄。
福康在汴京城内享尽人间富贵。
阿澜却一出生就要被赐死。
多亏皇后仁慈,偷偷命贴身女官将阿澜送到了郊外庄子。
她这才逃过一劫。
可我见到她时,她正蹲在路边与野狗抢食。
远在深宫的皇后并不知道。
她心心念念的女儿,被伪善的庄户人家夜夜栓在门外,当成野狗对待。
我与她以及野狗,看上了同一块被丢弃的糕点。
一番争斗过后,我与她皆被咬伤。
心思流转,我们开始默契地围攻野狗,最终占有了那块糕点。
这是我们荒谬的开始。
后来,皇后终于在阿澜六岁那年察觉出问题。
重新派人将阿澜稳妥安置。
我也因此跟着沾光,告别了到处乞食的日子。
不仅如此,皇后还派了人来教阿澜读书。
只是很可惜,阿澜对此并不感兴趣,她更喜欢摆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我却与之完全相反。
夫子讲的东西,我听一遍就能记得不差分毫。
夫子还说:“我有大才,将来肯定能有一番作为,还举荐我去科举。”
可我不想。
我只想与阿澜快快乐乐的生活在这一方小院。
她做木工,我陪她做木工。
可这一切,在阿澜及笈那天,轰然倒塌。
她被杀死了。
胸口插着长刀,吐着血,却还在冲我微笑。
她生平第一次开口求我。
“阿秋,汴京城内,有我的姐姐。”
“我求你,在她危难之时,你能出面救她一次。”
“还有,屋内有我新做的水车模型。”
“如果有机会,我希望——”
她没说完,我却懂了。
于是我带着她的愿望,在汴京城扎了根。
再然后,我听说了福康公主被拒婚的消息。
带着阿澜留给我的全部财产,进了公主府。
阿澜,一别经年,我很想你。
10
任命下来后,我变得很忙。
很久都没再想起公主府的那些日子。
直到我在路边看到了一个与野狗抢食的孩子。
脏污凌乱的污泥之下,藏了一张与安澜小时候神似的脸。
我疯一般冲过去。
挥退野狗,将她紧紧搂在怀中,轻声安抚:
“别怕,别怕。”
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在我怀中响起,我瞬间被定住。
“父亲?”
是安乐?
怎么可能!
我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堂堂郡主,怎么会沦落到与野狗抢食。
“我饿!”
安乐有气无力的声音再次传出。
我赶忙从怀中掏出中午剩下的半张饼。
看着安乐狼吞虎咽的样子,我仍处在巨大的震惊中。
我将安乐带回了府中,又安排丫鬟给她梳洗。
整整两个时辰过后,安乐才被送了出来。
她一出现,眼睛就再次盯住了桌上的饭菜。
可一向无法无天的她这次竟没敢落座。
只用黑亮亮的大眼睛紧紧盯着我。
直到我开口,她才迅速落座。
不要命地往嘴里塞食物。
我有些担心她吃的太多,会消化不了。
便在估摸着她吃的差不多后,吩咐下人将饭菜端了下去。
安乐眼里虽仍渴望,却只是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看着下人远去。
“行了,先好好睡一觉。”
在我的安抚下,早已精疲力尽的安乐很快陷入了梦乡。
趁着这个空闲,我派人传信到了公主府。
福康得到消息后,来得很快。
她应该是已经知道了阿澜是因她而死,形态动作都很不自然。
当年,福康招摇,得罪了外族来的使者。
使者一怒之下选择鱼死网破。
因缘巧合之下,阿澜被错认成福康,年纪轻轻就失去了生命。
“安乐在这,等会公主把她接走吧!”
福康回过神,疑惑道:
“安乐怎么会在你这?她不是应该在韩府吗?”
我没有回答福康的疑惑。
沉默着带她去看了熟睡中的安乐。
面色蜡黄,瘦骨嶙峋。
福康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自己发出声音。
“怎么会?韩行舟难道真如此心狠,连自己的骨肉都漠不关心!”
“哼,世家贵族,多得是龃龉。”
“韩行舟会试落榜,已是家族弃子,自身都难保,哪还有多余的精力去关心他众多孩子当中的一个。”
等到出了房门,我才敢放开声音。
福康一脸内疚。
临走时,福康犹疑半饷。
还是朝我开了口。
“我们之间,就不能再试试吗?”
“我可以去求官家,让他再为我们赐婚。”
“就像之前很多年那样,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不好吗?”
我笑了笑,没开口。
于是福康又说:
“你也看到了,安乐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这一刻,曾经那些刻苦铭心的恨似乎消散了很多。
甚至可以让我心平气和地对福康说出。
“福康,都过去了。”
“是时候朝前看了。”
11
自那以后,我申请外调,再也没见过福康与安乐。
不过每年冬至回乡为阿澜上香时。
总会发现另外的痕迹。
以及众多金银财宝。
我知道那是福康留下的。
我没有选择收下,也没有选择视若无睹。
而是将其全部当掉,换成粮食分批送到了各地受灾地区。
又是一年春和景明。
阿澜设计的水车在全国范围内推广。
大大提升了粮食产量。
这一年,各地税收猛增。
路上与野狗抢食的流浪儿也少了很多。
我站在山谷之中,对着阿澜喊话:
“阿澜,你看到了吗?”
“你真的做到了。”
“现在,除了我,全天下还有很多人都爱着阿澜。”
“阿澜!”
“我真的,很想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