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甩开他的手。玫瑰散落一地，殷红的花瓣像一滴滴血。她抓起那个红本子，狠狠地砸在他脸上，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转身冲出了那间弥漫着欺骗气息的房间。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黄浦江边的。夜幕早已降临，巨大的货轮在江面上缓缓移动，发出沉闷悠长的汽笛声，如同绝望的叹息。江风猛烈地刮过来，带着咸腥冰冷的潮气，狠狠灌进她张着喘息的喉咙里，比父亲临终时吐在她脸颊上那口带着铁锈味的、滚烫的血气，还要苦涩千百倍。她蜷缩在冰冷的堤岸水泥地上，眼泪汹涌而出，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江水在黑暗中奔流，仿佛要把她人生中仅存的最后一点微光也彻底卷走、吞噬。
后来，她成了环卫所里的一名临时掏粪工。第一次跟着老师傅张根生出工，去清理一处老居民楼堵塞严重的化粪池。那股混合着腐败食物、排泄物和沼气的浓郁恶臭，像一只无形的拳头，狠狠砸在她的胃上。她试图俯身去提那沉重的粪桶，一股无法抑制的酸水猛地涌上喉头，她“哇”地一声吐了出来，秽物溅了自己一身，也溅到了那双崭新的黄色胶鞋上。她扶着冰冷的墙壁，狼狈不堪地干呕着，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
张根生，一个干瘦沉默、脸上刻满了风霜痕迹的老头，停下手中的活计，默默看了她几秒钟。他没说话，也没责备，只是从自己那件同样沾满污渍的工作服口袋里，摸索出一块用旧报纸仔细包裹着的东西。他解开报纸，里面是一块拇指大小、略显干瘪的淡黄色生姜。他掰下一小块，递到林小满面前。粗糙的手指上沾着泥垢，指甲缝里是洗不净的黑色。
林小满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那块姜，又看看张师傅那张沟壑纵横却异常平静的脸。她迟疑了一下，接了过来，机械地塞进嘴里。一股极其辛辣、霸道的气味瞬间穿透鼻腔，直冲头顶，呛得她眼泪流得更凶，却也神奇地压下了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和喉咙口残留的酸腐味。
那天清理完，她浑身虚脱，独自蹲在一条破败小巷的墙角阴影里，麻木地啃着剩下的小半块生姜。辛辣感灼烧着她的口腔和食道。巷子里弥漫着化粪池残留的、难以消散的臭味。就在她脚边的墙根下，紧贴着潮湿肮脏的墙角缝隙，几簇小小的、金黄色的野菊花，却开得极其灿烂，生机勃勃。它们的根须，显然就扎在那些被粪水浸透的、深黑色的污泥里。那一刻，她混沌的大脑仿佛被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光照亮了：原来在最污秽、最被厌弃的地方，也能倔强地开出这样洁净而充满生命力的花。绝望的坚冰，第一次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现在，她早已习惯了这种与污秽为伴的生活。每天凌晨四点起床，踩着那辆结实的三轮车，沿着固定的路线，穿梭在老城区迷宫般狭窄的石板巷弄里。粪桶在行进中相互撞击，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哐当、哐当”声，敲碎了梧桐树在黎明前的最后一点残梦。露水凝聚在宽大的梧桐树叶尖端，滴落在她黄色的安全帽上，发出细微清脆的声响。
有天清晨，毫无预兆的暴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石板路上，溅起一片迷蒙的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