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色的考斯特在通往京州南站的高速公路上平稳行驶,车窗外的城市景象飞速向后掠去,如同汉东省此刻瞬息万变的政治棋局。车内,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等待打破的沉寂,而是两位顶尖棋手落子间隙的深思与权衡。
高育良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如同高速运行的超级计算机,处理着沙瑞金抛回来的难题以及其中蕴含的无数种可能。沙瑞金的“放权”看似信任,实则是将他置于聚光灯下,甚至可以说是放在了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火山口上。推荐人选,成了眼下最棘手,却也必须做出的决定。他不能表现出犹豫不决,那会被视为缺乏担当;也不能推荐一个显而易见的“自己人”,那等于授人以柄,坐实“汉大帮”的传闻。
他需要一个既能稳住公安厅局面、确保扫毒行动不偏离自己掌控,又能在一定程度上模糊派系色彩,甚至……能经得起沙瑞金审视的人选。这个人选,必须有能力,有功劳,而且在当前这个特殊节点,有其“非他不可”的理由。
一个名字,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陈峰。
用陈峰,是一步险棋,但也是一步奇棋。风险在于,他对这个突然变得有些“陌生”的刑警总队长,其内心深处真正的立场,尚存一丝疑虑。尤其是在沙瑞金点名让他向王部长汇报之后,这种疑虑更添了几分。
但利益在于,陈峰是此次“英雄事迹”的亲历者和关键“见证人”,提拔他,是对“英雄厅长”祁同伟体系的某种延续和肯定,能最大限度地安抚厅内祁系人马,避免人心浮动。其次,陈峰业务能力突出,是侦办大案要案的尖刀,用他来主导即将开始的全省扫毒行动,名正言顺,能堵住很多人的嘴。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如果陈峰并非沙瑞金的人,那么此举就是在他和沙瑞金之间打入一个楔子,将他牢牢绑在自己的战车上;如果陈峰已经暗中倒向沙瑞金……那么将他放在副厅长的位置上主持工作,看似给了沙瑞金一颗棋子,实则也将这颗棋子暴露在了明处,置于自己眼皮底下,总比沙瑞金从外面空降一个完全无法掌控的人要强。
这无疑是一种试探,既是对陈峰忠诚度的试探,也是对沙瑞金真实态度的试探。
思虑及此,高育良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脸上重新挂起那种深思熟虑后的沉稳表情,他微微向前倾身,用一种商榷而又不失恭敬的语气,对沙瑞金说道:
“瑞金书记,关于公安厅暂时主持工作的人选,我反复思考了一下,倒是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说出来请您斟酌。”
沙瑞金依旧看着窗外,只是微微“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您看,”高育良语速平缓,条理清晰,“下午王部长就要听取汇报,这次汇报的核心,就是昨晚的缉毒行动以及同伟同志负伤的详细经过。而最了解整个情况,包括行动细节、情报来源、乃至同伟同志负伤前后每一个瞬间的,非陈峰同志莫属。”
他先铺垫了陈峰的“不可替代性”,然后才抛出核心建议:
“所以我在想,如果……我是说如果,下午陈峰同志的汇报,能够思路清晰,事实准确,情绪到位,最终的结果让王部长满意,甚至为我们汉东省委、为我们汉东公安挣了面子的话……”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沙瑞金哪怕最细微的反应,“那么,是否可以考虑,在孟晓军同志(常务副厅长)总体负责厅内日常事务的前提下,让陈峰同志……暂时牵头负责起全省扫毒专项行动的具体指挥和协调工作呢?”
高育良的措辞极其谨慎,他没有直接说让陈峰“主持公安厅工作”,而是用了“牵头负责扫毒专项行动”这个更具体、权限也更有限的提法。但这已经是极大的破格和重用了!一个刑警总队长,越过排名靠前的其他副厅长,直接负责全省性的重大专项行动,这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信号。
他一边说着,一边紧紧捕捉着沙瑞金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化。他内心深处,对沙瑞金如此“青睐”陈峰,破格让他向王部长汇报,始终存有一份难以言说的警惕和难以置信。他必须借这个机会,摸清楚陈峰到底是不是沙瑞金提前布下的暗棋。
沙瑞金听着高育良的建议,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既没有惊讶,也没有赞许。他只是缓缓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高育良,那眼神深邃得如同古井,让人完全看不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用一种听不出喜怒的平淡语气说道:“陈峰同志嘛……能力是有的,这次行动的前线指挥,也确实展现出了不错的素质。不过……”
这个“不过”的转折,让高育良的心微微一提。
沙瑞金继续说道,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组织原则性:“育良书记啊,陈峰同志担任刑警总队长的职务,也才两年多吧?资历,毕竟还是浅了一些。而且,按照厅里的分工,主管日常工作,协调各副厅长工作的,是孟晓军同志嘛。越过晓军同志,直接让陈峰同志负责这么重大的专项,于程序上,是否……稍欠稳妥?其他同志会不会有想法?”
沙瑞金这番话,听起来完全是从工作程序、干部资历和班子团结的角度出发,合情合理,冠冕堂皇。他巧妙地将皮球又踢回了一半,并且,他特意点出了“孟晓军”这个名字!
高育良的心脏猛地一跳!沙瑞金这是在试探!他试探的,正是常务副厅长孟晓军,到底是不是我高育良的人!
孟晓军在公安厅内资历很老,位置关键,但向来以“不站队”、“老成持重”著称,与祁同伟的关系不算亲密,但也从未公开对抗。高育良一直想将他拉入自己的阵营,但孟晓军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度。沙瑞金此刻提起孟晓军,无疑是在评估政法系统内部,是否存在可以分化、拉拢,甚至直接用来制衡他高育良的力量!
瞬间的明悟让高育良更加确信,陈峰绝非沙瑞金的核心圈内之人!如果陈峰是沙瑞金的人,他绝不会在此刻强调孟晓军的存在和资历,反而会顺水推舟,趁机将陈峰推上去!他现在提孟晓军,恰恰说明他更属意一个相对中立、甚至可能被他争取过去的老资格副厅长,来暂时稳住公安厅的局面,而不是一个背景可能复杂、与祁同伟(也就是与他高育良)关系更近的“少壮派”!
想通了这一层,高育良心中大定,原有的那丝对陈峰的疑虑也消散了大半。他脸上露出一种“完全理解组织原则”的表情,随即话锋一转,开始为陈峰“据理力争”,同时也更加清晰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瑞金书记考虑得周全,程序和人望确实重要。”他先肯定了一句,然后立刻转折,“不过,眼下我们面临的,毕竟是一个非常时期,有一场硬仗要打!扫毒专项行动,是您亲自部署、常委会刚刚通过的当前首要政法任务,其专业性、紧迫性都非常强。”
他加重了语气:“陈峰同志虽然在总队长位置上时间不算最长,但他长期战斗在刑侦、缉毒一线,业务能力在全省公安系统是有目共睹的,威信很高!这次‘6·15’大案的成功侦破(尽管付出了代价),更是证明了他临机决断、指挥若定的能力!更重要的是,接下来的扫毒行动,很大程度上需要以‘6·15’案件为突破口,进行深挖扩线,这方面,没有人比陈峰更熟悉情况,更具备指挥权威!”
高育良目光炯炯地看着沙瑞金,抛出了最终的,也是最具诱惑力的提议:
“瑞金书记,我的想法是,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举。如果陈峰同志下午的汇报能够证明他堪当大任,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先给他加加担子?比如,在专项行动开始前,先解决他的副厅长职位?让他以副厅长的身份,名正言顺地负责专项行动的指挥工作。这样,既体现了省委在干部任用上不拘一格、重用人才的导向,也能确保扫毒行动能够最快、最有效地铺开!毕竟,孟晓军同志虽然经验丰富,但在缉毒这条最尖刀的战线上,陈峰这员先锋的作用,目前看来是无可替代的!”
高育良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回应了沙瑞金关于资历和程序的质疑(提议先提拔为副厅长),又紧紧围绕着“工作需要”这个核心,将陈峰的个人晋升与全省重点工作捆绑在了一起,让人难以反驳。
沙瑞金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高育良的急切,他对陈峰的“力保”,以及话语中隐约透露出的对孟晓军并非完全掌控的信息,都如同拼图一般,在他脑海中逐渐拼凑出更清晰的图像。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高育良关于提拔陈峰的提议,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看着远处已经隐约可见的京州南站那宏伟的轮廓,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呵呵,”他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否定,更像是一种对局势了然于胸的从容,“育良同志啊,看来你对这位陈峰总队长,是寄予了厚望啊。”
他微微停顿,仿佛在欣赏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又仿佛在给高育良留下足够的琢磨空间。
“那就让我们看看……”沙瑞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决定性的力量,“看看咱们的这位刑警总队长,今天下午,能不能扛住王部长的询问,能不能交出一份让大家都满意的答卷吧!”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没有承诺提拔,也没有否定可能。一切都悬而未决,一切都取决于陈峰下午的表现。这既是对陈峰能力的最终考核,也是沙瑞金为自己保留的、最大的灵活空间。他要将最终决定的权力,牢牢握在自己手中,根据下午的“考试成绩”,以及王部长的反应,再来决定下一步的落子。
高育良听懂了沙瑞金的潜台词——事情可以商量,但前提是陈峰必须“考好”。这已经是他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他不再多言,只是微微颔首,沉声道:“我相信陈峰同志,不会让省委,让瑞金书记您失望的。”
谈话到此,告一段落。两位封疆大吏之间这场没有硝烟的试探与交锋,在看似平和的气氛中暂时画上了休止符。但彼此心中都清楚,关于公安厅权力格局的博弈,才刚刚开始。陈峰,这个原本只是棋盘中一颗活跃的“棋子”,此刻已经成为了双方目光交汇的焦点,他的命运,也将在几个小时后,迎来关键的转折。
考斯特缓缓减速,平稳地驶入了京州南站专门划出的贵宾通道,最终稳稳地停在了月台之上。
车门打开,沙瑞金和高育良先后下车,整理了一下衣襟,脸上瞬间切换成了庄重而热情的表情,目光投向远处那列正在缓缓进站、车身上印着醒目国徽的专用高铁列车。
代表着更高层级权力和意志的“考官”,已经到了。汉东省这场由一场负伤引发的政治大戏,即将迎来又一位重量级玩家的审视,而陈峰的“大考”,也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月台上,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穹顶洒下,在光洁的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有的、混合着钢铁、电流和清洁剂的味道。寥寥无几的工作人员和早已等候在此的省委保卫局干部们,无声地肃立着,营造出一种肃穆而紧张的氛围。
沙瑞金和高育良并肩站立在红地毯铺就的迎宾区域,身姿挺拔,面带恰到好处的微笑,目光跟随着那列如同白色巨鲸般悄然滑入站台的专列。列车停稳,车门精准地对准了红地毯的位置。
片刻后,车门开启。首先下来的是两位身着黑色西装、神情冷峻、眼神锐利的随行警卫人员,他们迅速扫视了一眼月台环境,然后侧身让开。
紧接着,一位同样穿着白色短袖衬衫、深色西裤,年纪约莫六十岁上下,身材匀称,面容肃穆中带着一股不怒自威气势的男子,出现在了车门口。他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开合之间,仿佛有精光闪动,正是公安部部长王部长。
“王部长!欢迎您莅临汉东指导工作!”沙瑞金立刻迎上前去,伸出双手,笑容热情而真诚。
“王部长,一路辛苦了!”高育良紧随其后,语气恭敬而不失沉稳。
王部长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与沙瑞金、高育良依次用力地握了握手:“瑞金同志,育良同志,你们好。辛苦你们亲自来接了。”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握手的时间不长,但传递出一种坚定和务实的感觉。他的目光在沙瑞金和高育良脸上短暂停留,仿佛在第一时间就读取了大量的信息。
“王部长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您亲自来汉东,这是对我们工作最大的关心和支持,我们迎接是应该的。”沙瑞金笑着回应,姿态放得很低。
简单的寒暄过后,王部长的脸色稍稍严肃了一些,他直接切入了此行的核心关切,目光看向沙瑞金和高育良:“瑞金同志,育良同志,祁同伟同志的情况怎么样了?医院那边的最新消息是什么?”
他的语气中带着真切的关切,但也蕴含着必须掌握准确信息的压力。
高育良立刻上前半步,语气沉痛中带着一丝庆幸地汇报:“报告王部长,经过医院专家团队一夜的全力抢救,同伟同志已经于今天凌晨,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王部长闻言,眉头微微舒展,点了点头:“脱离了生命危险?好啊,这是不幸中的万幸!这说明我们祁同伟同志的生命力很顽强,也说明汉东省的医疗水平是过硬的!”
“但是,”高育良话锋一转,脸上忧色不减,“因为失血过多,脑部曾有短暂缺氧,加上手术和麻醉的影响,他现在仍然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医生表示,什么时候能够苏醒,苏醒后的恢复情况如何,都还是未知数。后续的治疗和康复,将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
王部长的眉头又重新蹙了起来,他沉默了几秒钟,重重地叹了口气:“唉!伤得这么重……真是……我们的一位好同志,优秀的公安厅长啊!”他的语气中充满了痛惜,随即又抬起头,目光变得锐利,“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全力救治!需要部里协调全国医疗资源的,你们尽管提!”
“是!感谢王部长的关心和支持!我们一定全力以赴!”沙瑞金和高育良异口同声地答道。
“走吧,”王部长不再多言,做了个手势,“我们先去驻地,稍作休息。然后,我想先听听你们关于昨晚那个案子的详细汇报。祁同伟同志用生命守护的成果,我们必须高度重视,也要给全体公安干警一个明确的交代!”
“好的,王部长,请!”沙瑞金侧身引路。
一行人簇拥着王部长,向着站台外的车队走去。考斯特和几辆随行的黑色轿车早已准备就绪。
在上车前,王部长似乎不经意地又问了一句:“对了,下午负责汇报的同志,确定了吗?是哪位同志?”
沙瑞金从容应答:“确定了,王部长。是省公安厅刑警总队的总队长,陈峰同志。他是昨晚行动的前线指挥,也是第一时间护送祁同伟同志去医院的人,对整个情况最熟悉。”
“陈峰……刑警总队长……”王部长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弯腰上了考斯特。
沙瑞金和高育良对视一眼,也随后登车。车队缓缓启动,驶离京州南站,向着省委招待所——王部长此次下榻的驻地驶去。
车内的气氛,相比来时,更加凝重了几分。王部长虽然话语不多,但其关注的重点和雷厉风行的作风已经表露无遗。他对祁同伟的关心是真情实感的,但他对案件本身的重视,更是超乎寻常。下午的汇报,注定不会轻松。
……
汉东省公安厅大楼,刑警总队小会议室。
陈峰站在一块白板前,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昨晚行动的时序图、人员部署简图、火力配置以及关键节点标注。他手里拿着激光笔,正在对总队几位核心骨干和参与下午汇报保障的技术人员,进行最后一次汇报预演和细节推敲。
他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眼中布满了熬夜的血丝,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和专注,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从省委常委会门外离开后,他没有丝毫停歇,立刻回到了这里,投入了更加紧张的准备工作中。
“……这里,是关键中的关键!”激光笔的红点停留在“厅长扑救 - 王磊 - 三枪”这个节点上,“执法记录仪的视频角度,技术队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关键帧要能清晰显示厅长扑出去的动作,以及匪徒开枪的瞬间。备份,必须有多重备份,存放在不同的安全地点!”
“明白,陈总!视频原件和所有备份都已按照最高保密等级封存,技术处理也已经完成,关键画面清晰度足够。”技术负责人立刻回答。
“汇报时,提到厅长中枪后的情况,语气要沉痛,但不要过度渲染。重点突出厅长倒下后,我们如何迅速控制剩余匪徒,抢救伤员,以及后续的现场勘查和证据固定工作。要体现出我们临危不乱、善后有序的专业素养!”陈峰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所有参与行动的队员,口径必须统一!尤其是王磊,”他看向坐在角落、脸色还有些苍白的年轻刑警,“你的情绪要稳住,领导问起时,如实陈述,重点描述你被推开后回头看时,厅长中枪倒下的那一幕。其他的,不要多说。”
“是!陈总!我……我记住了!”王磊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中充满了后怕、感激与坚定。
陈峰走到会议桌前,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滋润了一下干得发痛的喉咙。他看了一眼手表,距离下午向王部长汇报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三个小时。
“好了,大家最后再把自己负责的部分梳理一遍,确保没有任何疏漏。半小时后,我们出发去省委招待所。”陈峰下达了指令。
众人纷纷起身,各自忙碌起来。
陈峰独自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熟悉的街景。紧张吗?当然紧张。这次汇报,不仅关乎祁同伟的“身后名”,更关乎他陈峰自己的政治生命,甚至身家性命。他是在走钢丝,脚下是万丈深渊。
但他没有退路。从他在祁同伟办公室提出那个“负伤”计划开始,他就已经踏上了这条无法回头的路。他必须成功,必须利用好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在沙瑞金和高育良这两大巨头的夹缝中,为自己搏杀出一个未来!
他回想起之前接到白宇文秘书电话时,那瞬间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明悟。沙瑞金点名让他汇报,既是考验,也是机会。而高育良在医院的暗示,以及刚刚通过隐秘渠道传来的、关于常委会上高育良力荐他负责扫毒行动的消息,更是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两位大佬博弈棋盘上的一颗关键棋子。
棋子,固然有被利用、被牺牲的风险。但高明的棋子,同样可以借助棋手的力量,实现自己的跃迁!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当好这颗“高明的棋子”,在下午的汇报中,交出满分答卷,让沙瑞金满意,让高育良放心,更让王部长……记住他陈峰这个名字!毕竟王部长可以说是预定了下一届的政法委书记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所有的杂念排除脑外。现在,他需要的是绝对的专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陈峰再次抬手看表时,出发的时间到了。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笔挺的警服,仔细抚平每一个细微的褶皱,调整了一下肩章的位置。镜子里的人,面容刚毅,眼神锐利,虽然疲惫,却更添了几分沉稳和煞气。
“走吧。”他转过身,对等候在门口的几名骨干说道,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静和威严。
一行人走下公安厅大楼,乘坐两辆悬挂普通号牌的黑色轿车,驶向位于汉东省委旁边的省委招待所——那座被称为“八号楼”的、戒备森严的神秘建筑。
在那里,一场将决定许多人命运走向的“大考”,正等待着他。
车队驶入招待所大院,经过严格的身份核验后,在一栋独立的、外观朴素却不失庄重的小楼前停下。早有工作人员在此等候。
“陈峰总队长,请跟我来,领导们已经在会议室了。”工作人员低声说道,语气恭敬而谨慎。
陈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的手下在指定区域等候,他独自一人,跟随着工作人员,迈步走进了那扇厚重的大门。
门内,是一条铺着深红色地毯的安静走廊,光线柔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类似于檀香的味道。走廊两侧站着几名身姿挺拔、眼神警惕的保卫人员。
工作人员在一扇双开的实木门前停下,轻轻敲了敲,然后推开。
刹那间,会议室内的景象映入陈峰眼帘。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着的几乎是汉东省权力的最核心层。沙瑞金、高育良、田国富、李达康,以及几位分管相关工作的省领导、省委秘书长等悉数在座。而坐在主位上的,正是那位不怒自威、目光如炬的公安部部长王部长!
所有的目光,在这一刻,齐刷刷地聚焦在了刚刚进门的陈峰身上。
压力,如同实质般的海潮,瞬间向他涌来,几乎要让他窒息。
但陈峰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的身姿依旧挺拔如松,脸上带着绝对的恭敬和恰到好处的凝重,大步走到会议桌前约一米五处,立正,挺胸,抬头,以一个极其标准、充满力量的警礼,打破了会议室的寂静。
“各位领导好!汉东省公安厅刑警总队陈峰,奉命前来汇报!”
他的声音,洪亮,沉稳,带着一种金石般的质感,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清晰地回荡。
王部长的目光,如同两盏探照灯,落在陈峰身上,从上到下,仔细地审视着。沙瑞金面色平静,高育良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田国富目光审慎,李达康则微微前倾身体,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陈峰同志,请坐吧。”王部长终于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开始你的汇报。我们都很想知道,昨晚在汉东,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王部长!”陈峰沉声应道,走到指定的汇报席坐下,调整了一下面前的麦克风,将带来的笔记本电脑和准备好的材料轻轻放在桌上。
他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他深吸一口气,迎向王部长那深邃的目光,开始了或许是他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次陈述。
窗外,汉东省的天空依旧湛蓝,但在这间会议室里,一场关乎荣誉、权力与真相的激烈碰撞,才刚刚拉开序幕。陈峰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将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必将扩散至整个汉东,乃至更高、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