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爷爷是军魂,是战神,是能为他豁出性命的至亲。
但,他不是政客。
龙晨的胸膛剧烈起伏,断骨处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
“萧爷爷……我们最大的依仗,是什么?”
“是玄甲铁券!”萧镇国不假思索,“是太祖皇帝赋予的特权!”
“没错。”
龙晨点头,这个简单的动作牵动了全身的伤口,让他面部的肌肉都痛苦地扭曲起来。
“但这个特权,是用来‘斩不法事’。”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沙哑而锐利。
“而不是用来‘谋逆’。”
“现在,太师赵千秋那条老狗,必然已经在陛下面前,将我们今夜之举,污蔑成了天大的‘谋逆’。”
“陛下派出禁军,名为调停,实为施压。”
“我们若与禁军开战,就坐实了这罪名。”
龙晨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萧镇国最敏感的神经上。
“到时候,别说玄甲铁券,就是太祖皇帝从皇陵里走出来,也救不了我们!”
萧镇国的背心,瞬间被一层冷汗浸透。
那股子烧昏了头脑的滔天怒火,像是被一盆极北冰原的融雪水当头浇下,让他从头凉到了脚底。
他发觉,自己的一时冲动,竟是将整个镇国府,将所有玄甲老兵的忠骨,都推到了万劫不复的悬崖边上!
“那……我们现在退兵?可安乐侯府那帮畜生……”
萧镇国的语气里,充满了不甘与憋屈。
“不,不能退。”
龙晨的眼中,闪烁着狼崽般的冷电。
“此刻退兵,便是认输,便是认错。赵千秋会像闻到血腥的鬣狗,扑上来把我们所有人撕成碎片!”
“打也打不得,退也退不得,那我们……”
萧镇国这位大乾军神,此刻是真正的进退维谷,彻底没了主意。
“所以,我们要换个战场。”
龙晨的目光穿透了屋顶,穿透了层层宫墙,望向了皇城最深处那座被风雪笼罩的权力之巅。
那双漆黑的瞳孔里,一盘以京都为棋盘的惊天棋局,正在疯狂展开。
“把这件事,从军方和勋贵的街头私斗,变成国法与公理的庙堂审判!”
“我们要逼着陛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自下场,来裁定这盘棋的输赢!”
萧镇国听得心神摇曳。
他似乎抓住了什么,却又云山雾罩。
“你的意思是……”
“萧爷爷。”
龙晨的声音,变得无比郑重。
“请您即刻下令,让魏将军他们后撤三十丈,与禁军脱离接触。”
“但,兵锋不退,保持威慑!”
“然后,请您,亲自上书陛下。”
“就说……我,玄甲龙氏之后,龙晨,要状告安乐侯赵康,纵子行凶,欺压忠良,焚我先祖牌位!”
“状告京兆府尹王德玮,贪赃枉法,颠倒黑白!”
“我,不要镇国府为我报仇。”
他的声音顿住,变得字字泣血,如杜鹃啼鸣。
“我要这大乾的王法,还我龙家一个公道!”
“我要求,金殿对质!”
“我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口问问那安乐侯,问问那高高在上的陛下——”
“我龙家三代忠烈,为国捐躯,尸骨无存!我只想为他们烧一炷香,何罪之有!”
龙晨说到最后,声音都在剧烈地颤抖,眼中是足以焚尽苍穹的悲愤与决绝!
他不想让爷爷和父亲用生命换来的“忠烈传家”四个字,因为自己的仇恨,而蒙上“叛逆”的污点!
他要用最堂堂正正的方式,赢!
他要让赵家,在青天白日之下,在王法与公理面前,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萧镇国被彻底震住了。
他死死地看着床上这个虚弱到随时可能断气的少年。
那股磅礴决绝的气魄,让他这位沙场老帅都感到一阵心悸。
这不是一个孩子的复仇!
这是一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统帅!
以退为进,釜底抽薪!
将皮球用一种谁也无法拒绝的方式,狠狠踢回到龙椅之前!
将战场从血腥的街头,直接搬到那至高无上的森严庙堂!
好!
好棋!
如此一来,主动权就又回到了他们的手里!
“好!”
萧镇国一掌拍在自己大腿上,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人亮光!
“就依你的!”
“老夫这就去写奏折!他娘的,老夫今天也学那帮酸儒,去金銮殿上哭一场,看看谁哭得过谁!”
他转身就要走,却又被龙晨叫住。
“萧爷爷……还不够。”
“什么?”
龙晨的嘴角牵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弧度让旁边的老家将都看得背脊生寒。
“您上奏的同时,还要做一件事。”
“把今晚发生的所有事,从我如何被辱,到您如何出兵,再到如何杖毙王德玮……每一个细节,都原原本本地,给我捅出去!”
“我要让全京都城的百姓都知道!”
“我要让这滔天的舆论,成为我们的刀!”
萧镇国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震天的狂笑,笑声中满是酣畅淋漓的快意。
“好小子!够狠!够智!老子喜欢!”
“杀人,还要诛心!”
“老夫这就去办!”
萧镇国带着一身杀气,风风火火地走了。
龙晨看着他的背影,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紧接着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他知道,所有的棋子,都已落位。
接下来,就看那位高坐龙椅的陛下,如何接招了。
他缓缓闭上眼,强迫自己陷入沉睡。
他必须尽快恢复哪怕一丝体力。
因为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对着旁边的老家将,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艰难地说道:
“再……再准备一份奏折……替我写……”
“少主,您要写什么?”
老家将连忙俯身,将耳朵贴到他的嘴边。
龙晨的嘴唇无声翕动,吐出了几个字。
“龙氏自强,无需韬光。请陛下……废贱籍,为天下……正名。”
他要的,不仅仅是复仇。
他要的,是改变这不公的世道!
为自己,也为那千千万万个,像曾经的他一样,在泥潭里无声挣扎的“贱民”!
说完这几个字,龙晨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昏死过去。
这一次,他的眉头,却是舒展的。
因为他知道,天,就快亮了。
而在他昏迷之后,那名伺候了龙家两代人,头发早已花白的老家将,俯瞰着龙晨那张年轻却写满沧桑的脸。
他的眼神中,交织着敬畏、震撼与无尽的心疼。
他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一杆长枪血战南疆、宁死不退的小主人龙战野。
又仿佛看到了那个一柄巨斧开山裂石、与太祖并肩的初代主人龙破军。
三代人的影子,在这一刻,于这个孩子的身上,缓缓重合。
最终,他转过身,一言不发。
他默默地拿起端砚,将冰冷的清水缓缓滴入。
他执起墨锭,开始研墨。
一圈。
又一圈。
动作缓慢,而郑重。
他仿佛看到的不是墨汁在变得浓稠。
而是这大乾王朝的天,正在一点点地,被染上玄甲的颜色。
他研的不是墨。
是这即将被彻底改写的……新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