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云红透半边天,大雁飞过时都加快了脚步,生怕被剐燎到。
气压极低的沈家大厅洋洋洒洒跪了一地人,沈京肆正坐沙发,面色阴沉。
摆放茶几上的电脑正在播放一周前,别墅前院的一段视频。
“还能哪去,长那太占地儿,白花花的又碍眼,早被砍了。”
“你佯装虚弱的对少爷投怀送抱,这难道不厚颜无耻么?”
“既然都攀了郑家高枝就好好在那蹲着呗,偏得突然回来膈应下大家。”
熟悉的对话从电脑里溢出来,跪在最前面的花仆和两下人,被那戾眸冷射的满头大汗。
几天没怎么合眼,男人眼下浮着乌青,爬满血丝的眸子缓缓掀起,扫向一众人。
“还有什么话说么?”
“少爷,我们实在是为您鸣不平。”花仆说,“贝珍小姐当年为了荣华富贵弃沈家于危难时不顾,大家有目共睹。我们下人人微言轻,可终归是希望沈家好少爷您好。”
“为了我好?”沈京肆薄唇轻勾,笑出意味不明,“那你说说,为我好在哪了?”
下人眼珠子快转,“大家都知道小曦小姐是真心爱少爷,可贝珍小姐一回来,就开始委屈她了。”
“少爷,有句老话叫良言逆耳,如果您一直骄纵贝珍小姐伤了小曦小姐的心,就太不值当了。”
沈京肆射去的眼压了压,唇角弧度带出几分危险,“看样子,你们对我的终身大事还挺上心。”
下人毕恭毕敬的躬身,一本正经回答:“这都是身为下人该做的。”
“还知道自己是个下人!”
酒杯猛被狠摔,沈京肆挺身而起,笔记本电脑直接砸那下人面前。
他劲指攥紧下人衣领,自上而下欺压去,“怎么,沈夫人让你们过的太舒服,各个想要给这个沈家当主子了?”
给他掌捏的下人脸色煞白,嘴唇发抖,吓得失语。
剩下的一左一右,也是手抖脚抖的别开脸,生怕多看一眼就成了下只被宰的鸡。
也实在是沈京肆此时太可怕,一周没有在京城翻到路珍予的下落,还被封漫漫硬激:
“如你所愿,她已经回洛杉矶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膈应你们沈家,破坏你和你好女孩儿的爱情,你和你那个善良天真的段曦儿可千万要永永远远的在一起,这辈子绑死了最好。”
朝下屈膝的姿势会加重小腿的负担,继而骨缝传来挥之不散的阴疼。
可没人知道,在过去的五年,沈京肆其实很享受这种疼。
如果说,情绪失控时闻着熟悉的气息,会让路珍予感觉沈京肆一直在身边。
那夜深人静时窸窣绵长的痛感,亦如五年前那晚,他拥抱着路珍予,坠入幸福的长眠。
自以为恨了那么多年,到头来沈京肆发现,他还是看不得她吃苦,一点都不行。
哪怕当年人真的攀着高枝飞了,过得幸福也罢。
最恨的,不过是她在一群人里,选了个垃圾。
下人的求情里,无外乎,“我们为了沈家好,为了少爷您好。”
沈京肆听腻了,撑着膝盖直起身,往后挫两步站稳,捻碾那只发麻的腿,朝两侧的手下摆摆手。
“关去后山,不许给吃的,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放出来、”
几个下人一听,大惊失色,跪着上前求饶,被人高马大的保镖横挡住押走。
段曦儿赶来时,就听到大厅里传出,
“我再说最后一遍,路珍予如何轮不到你们指摘,再让我听到谁说她的是非,我拔了他的舌头,喂狗。”
身后沉寂的仿佛无人,沈京肆沉喊一声:“都听到了么!”
众人立即齐应:“是,少爷。”
段曦儿脚步顿住,松下裙摆,放慢脚步走进去。
“你要关他们禁闭?”
没丢到哪个洲去挖矿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不用看都知来人是谁,沈京肆扶着沙发落座回去,指转着尾戒,“不听话,就要挨罚。”
段曦儿皱眉走上前:“为什么?就因为她们说了几句别人的不好?”
“你指的别人,是我沈家的人。”
“那你干脆说,她是你沈京肆想要得到的女人好了。”
段曦儿的声音冷了下来,再不见前些日子里的烂漫少女。
“但你也别忘了,她现在叫沈贝珍,同时,她也不爱你。”
被转动的尾戒停住,沈京肆掀眼看去。
就算再愤怒,面对段曦儿时,他还是会克制几分眼里的厉色。
或许这就是别人口中的“特例偏爱”,但他只知道,这个姑娘有恩于他。
而他沈京肆在外面再浑再劣,也向来重情重义。
那讳莫如深的凝视不语让段曦儿被激火的情绪沉了几分。
轻吐口气,站到他双腿之前。
“沈京肆,还要我很直白的撕开你的伤疤吗?又需要我强调多少遍你才能明白,沈贝珍她从来就不爱你!”
“你可以说她现在不爱我,但不能说从。”
患了重度抑郁的人,病发时只靠着他十几岁时一直抽到现在的烟味气息就能安抚情绪。
直到在医院的那天晚上沈京肆才想明白,路珍予绝对爱过他。
曾几何时他就对她说过,“只要让我发现你一点爱我的痕迹,你就再不可能从我怀里跑掉。”
时隔多年,他终于发现了有关她爱过他的蛛丝马迹,却没能把人牢牢拴住。
沈京肆此刻的后悔和自责,不是惩罚几个下人就能抹平的。
这个男人太倔强了,段曦儿突然有股愤怒梗在胸口。
她想骂人,想摔东西,甚至想立刻派人去杀死那个路珍予。
可她不能,不然这几年来的所有筹谋,皆得付之东流,
努力将心中的怒火压回去,贝齿紧紧咬住下唇瓣,不惜咬出血来。
“沈京肆,那请问,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把我当什么了?”
她声音颤抖,眼睑泛红,但凡是个爱惜美人的看了,都逃不过心软和自责。
“你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过即日起我就是你的未婚妻,说会和我结婚,也都只是报复沈贝珍的气话,是么?”
沈京肆周身的气焰被她带着颤音的话破灭了些。
舌尖舔了舔发干的唇,他站起来,“抱歉。”
段曦儿有点失控,“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只是要问你,我在你那里到底算什么!”
沈京肆是真诚的,“小曦,你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为什么不能娶我?”
“我认为你知道。”
知道,她可太知道了。
不就是爱路珍予么,不就是她比路珍予晚一点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么。
“可路珍予已经结婚了,她亲口告诉你她爱郑耀宗不是么?那你为什么不能娶我?”
“我不想辜负你。”
此刻的段曦儿已经彻底钻进那个名为“得到沈京肆”的牛角尖里,不管不顾的就是要逼他。
“我不怕被辜负,我只要求你娶我,我要做你的妻子。”
热泪伴随他的话噼里啪啦的流下来,砸在地板上,砸出沈京肆无可奈何的愧疚。
“小曦,我早就告诉过你,我这辈子,爱也好恨也罢,只会给路珍予一人。”
段曦儿无力的闭上眼,最后又无可奈何的笑了,“这就是你给我的回答?”
沈京肆很郑重:“是。”
“好,那我们彻底决裂。”
段曦儿义无反顾的走了,独留沈京肆站在原地。
身后传来迟缓的脚步声,沈母从楼上下来,脸色凝重。
“小肆,你过分了。”
沈京肆摔坐回沙发里,头疼的捏上太阳穴,“妈,您就别跟着掺和了行么?”
沈母走过来,坐到旁边,神情也不似从前那般慈爱。
“我不掺合,难道任由你把一个好姑娘的心彻彻底底伤透?”
沈京肆烦躁的扯开衬衫前的领带,“你这五年但凡少掺和点,她今天也不至于伤心。”
“……,”沈母眉心拧做一团,“我就不明白,小曦比珍珍差哪。”
沈京肆哼笑,“差在我不爱就是不爱。”
她一拍沙发,提高音量,“那你也别忘了,当年要不是她及时赶到,你早就丧命山野了!”
沈母又说:“不管什么都改变不了段曦儿是你沈京肆的救命恩人,段家是沈家最合适的选择!”
没错,没有当年的段曦儿,他可能早就交代在那个荒无人烟的涯下了,甚至为了救他她也伤的不轻。
就为这句“以命相救之恩”,他这些年来不论怎样都把那个女人放在第一位。
但这不意味着,就要用他的婚姻来回赠!
无需再多言,沈京肆知道,在母亲这,他爱路珍予就是错。
再争执,只是浪费时间。
看着自家儿子一言不合起身就走,沈母弯肘撑上额头,满心疲惫的长出口气。
“怪我,怪我。”
老管家端杯放温的茶走过来,“夫人,多忧伤神。”
“我就知道,珍珍那孩子一回来,小肆绝对坐不住。”
沈母懊悔不已,“怪我怪我,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他对那孩子一直恨着,总不会在纠缠到一起去。”
只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事情即已发生,只能想办法解决。
沈母颇为头疼的闭上眼,沉思片刻,忽然想起什么的抬头。
“李管家,给法院那边打电话,就说如果有个叫沈贝珍的去办理离婚诉讼,必须给我压下来。”
管家身子一顿,“您这是……不打算让贝珍小姐离婚了?”
“是暂时不能离。”
陈婕眸光格外坚定,攥紧的拳头在沙发上无意识的捶。
“她那边要是离了,小肆就更没个束缚,我得先让他和小曦的婚事板上钉钉。”
和段家联姻,现如今已经成为陈婕的执念。
再想到亲手养大的那位闺女,她狠了心,“委屈就先委屈些吧,左右也都熬了五年了,不差这一时半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