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入土的时候,天是铅灰色的,闷得人透不过气。
泥土的气息混着墓园特有的湿冷,沉甸甸地压下来。林晚站在人群最外围,黑裙肃穆,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过分用力攥着伞柄、泛出青白色的指节,泄露出一丝并非哀悼的情绪。
二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沉闷的午后,江临撕碎了她的录取通知书,雪白的纸屑混着油墨味,落了一地。他说:“媛媛没考好,心情不好,林晚,你陪我们一起去北京吧,再复读一年,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那时是怎么回答的?哦,对了,她沉默地看着那双她迷恋了整个青春期的眼睛,然后点了点头。好。
于是二十年磋磨,二十年跟在他和宋媛身后,像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一笔模糊不清的陪衬。他创业,她加班加点替他整理数据;他追宋媛,她替他挑选礼物、安排惊喜;他和宋媛吵架,他醉醺醺地来找她,说还是她最好,最懂事。
她以为总有一天,他会看见。
直到他积劳成疾,先一步躺进了这里。
哀乐低回,人群渐散。林晚没动,看着那方崭新的墓碑,照片上的江临英俊依旧,带着一丝商场沉浮历练出的锐利,那是她完全陌生的模样。
高跟鞋敲击青石板的声音由远及近,停在她身侧。
一股清冽又昂贵的香水味驱散了周围的土腥气。
林晚缓缓侧过头。
是宋媛。她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套装,领口露出一截白皙的肌肤,颈间戴着一条精致的钻石项链,在灰暗的天光下折射出细碎冰冷的光。她没打伞,细密的雨丝落在她精心打理过的鬈发上,像蒙了一层哀婉的纱。
可她看着林晚,唇角慢慢勾起一点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弧度。
“他到最后,念叨的还是你。”宋媛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谁,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胜利者的宣判感,“他说,对不起你,说你太好了……好得让他有负担。”
林晚攥着伞柄的手指,又收紧了一分,指甲掐进掌心,钝痛。
宋媛向前微微倾身,靠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像毒蛇吐信:“林晚,知道你为什么输吗?”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林晚毫无波澜的脸上,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破碎的艺术品,红唇轻启,吐出诛心之语:“就输在太懂事,太听话了。男人啊……”
她轻笑一声,带着了然的嘲讽:“永远偏爱那些得不到的、难以掌控的。你这样的,适合当保姆,不适合当爱人。”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进林晚心脏最深处,那些被二十年委屈和付出磨出的厚茧,在这一刻不堪一击。
她输了吗?
或许吧。输掉了整个人生。
冰冷的窒息感攫住了她,墓园的景象开始模糊、旋转。
再睁眼,是刺眼的阳光,和窗外聒噪到让人心烦意乱的蝉鸣。
老式吊扇在头顶吱呀呀地转着,搅动一室闷热黏稠的空气。空气里弥漫着旧书页和木头桌椅被阳光暴晒后的味道。
林晚猛地喘了一口气,心脏咚咚咚地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
贴着半旧课程表和成绩单的墙壁,堆满了教辅资料的讲台,还有……身边一张张年轻而熟悉的脸庞,带着高考结束后特有的、混杂着焦虑和兴奋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