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寒宫碎玉

长信宫的寒气,是渗骨的凉。比漠北战场腊月里的暴雪更甚——那雪冷的是皮肉,挨过一阵炭火便能回暖;这宫冷的是心脉,任你裹多少棉絮,都暖不透那从龙椅方向飘来的阴寒。沈凝霜蜷缩在冰冷的玉床上,身上那床洗得发白的旧棉絮早已失了暖意,针脚处绽出的棉线像极了她此刻支离破碎的人生。

三个月前,她还是大曜王朝最尊贵的皇后,是陪着萧彻从尸山血海中踏出来的开国功臣。沈家铁骑踏破贺兰山阙时的嘶吼,至今还在她耳畔回响;雁门关外,她身披银甲替萧彻挡下致命一箭的灼热痛感,仿佛还烙印在肩胛。可如今,她只是这冷宫里一尊会喘气的雕像,连看守的太监都敢隔着门帘啐一口“废后”,再用脚尖踢踢她的食盒,骂一句“祸国妖妇也配吃御膳房的米”。

“娘娘,娘娘!”贴身侍女锦儿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发髻散乱,右脸颊上五道指印红肿得吓人,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不好了!家里……家里出事了!”

沈凝霜猛地坐起,旧棉絮从肩头滑落,露出锁骨下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疤——那是当年替萧彻挡下刺客匕首时留下的。她指尖死死攥住棉絮,指节泛白如寒玉,指腹下的棉线被绞得变形:“说清楚,我沈家一百七十三口,到底怎么了?”

“皇上下令……说、说沈家私通北狄,通敌叛国!”锦儿的哭声撕心裂肺,几乎要断了气,她从怀中掏出半块染血的玉佩,那是沈家长子沈惊鸿的随身之物,“天牢的王公公是咱家远房表舅,他偷偷递消息说,三日后……三日后就要押赴刑场,满门斩首啊!”

“通敌叛国?”沈凝霜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一阵凄厉的笑,笑声撞在冰冷的宫墙上,反弹回来竟带着哭腔,“萧彻!你好狠的心!当年若不是我沈家五万铁骑为你死守雁门关,若不是我沈凝霜替你挡下那致命一箭,你这龙椅早就成了别人的垫脚石!如今朝堂稳固,你竟学那农夫烹蛇,要我沈家断子绝孙!”

她猛地掀开棉絮,赤着脚踩在青砖地上,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多年征战留下的伤疤在单薄的素衣下若隐若现——左臂上那道是平定西羌时被弯刀划开的,后腰那处是围攻邺城时中箭的痕迹,这些都是她为萧彻打下江山的勋章,如今却成了刺向自己的利刃。那双曾执剑护他周全的手,此刻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却依旧稳如当年握剑的姿态。“锦儿,取我的七星剑来!”

“娘娘!您疯了吗?”锦儿死死拉住她的衣袖,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冷宫内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侍卫长是萧彻的心腹林虎,您出去就是死啊!咱们再想想办法,求求陛下……”

“求?我沈凝霜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求’字!”沈凝霜眼中迸发出决绝的光芒,那是战场上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劲,“我沈家满门性命悬于一线,我这做女儿的,岂能坐视不理?今日我便闯一闯这金銮殿,问问那狗皇帝,我沈家究竟何罪之有!”

她轻轻挣开锦儿的手,凭着当年在战场上练就的轻巧身手,像一只夜行的猫般避开巡逻的守卫。沿途的宫人们见她衣衫褴褛却气势如虎,那双眼睛里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谁都记得,这位废后曾是能在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的女将军。不多时,她便站在了御书房朱红的大门外,门前的鎏金铜狮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与她记忆中萧彻登基时亲手抚摸的模样,重叠又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