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温暖。拥挤。
这就是我知道的一切。一种缓慢而沉重的震动是我的整个世界,它稳定地、持续地在我身边轰鸣。那是母亲的心跳。我蜷缩着,紧贴着另外两个温暖、蠕动的小身体,沉浸在一种浓郁的气味里——那是乳汁、厚皮毛和冰雪混合的味道,是安全的味道。我只需要依偎,只需要吮吸,只需要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新的感觉悄悄潜入。一丝微弱的光,刺破了我紧闭的眼睑。一种不同于温暖的、尖锐的感觉试探着触碰我的鼻子——冷。
我不安地扭动,发出细微的哼哧声。一个巨大、粗糙而湿润的东西掠过我的身体,是母亲的舌头。她的舔舐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但这一次,伴随着舔舐,还有一种轻轻的推动。一种模糊的意念在我混沌的脑海中升起:离开。移动。
我不情愿地被推动着,笨拙地在这温暖的巢穴里爬行。那丝光越来越亮,那尖锐的冷变得越来越清晰。我害怕,想退回那深深的黑暗里,但母亲的鼻子坚定地、鼓励地顶着我。
终于,我爬出了那个包裹我的界限。
冷!一种前所未有的、彻骨的冷空气猛地灌入我的肺部,让我打了个剧烈的喷嚏。光线刺得我眼睛生疼,我被迫睁开它们。
白。
无边无际的白,刺眼的白。之上,是巨大无比的蓝。巨大的东西(后来我知道那是天空)笼罩着我。我摇晃着,用软弱的四肢试图站起来,脚下的东西(雪)又软又冷,让我差点摔倒。
我发出了一声细微、颤抖的叫声,是对这个庞大、冰冷、明亮世界的恐惧和困惑。
母亲巨大的头颅低下来,那熟悉的、粗糙温暖的舌头再次舔过我,她的气息笼罩着我,让我稍微安心。我循着那气息和温暖,跌跌撞撞地扑过去,急切地寻找能驱散这寒冷和饥饿的源泉。当我终于吮吸到温热的乳汁时,那种巨大的恐慌才慢慢平息。
我依偎在母亲庞大的身躯旁,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个新世界。风掠过,卷起冰凉的雪粉,带来各种陌生的气味:冰的凛冽,远处海水的咸腥,还有某种我无法名状的、空旷的味道。这个世界太大,太亮,太冷了。但母亲的体温和心跳就在身边,这是我唯一的坐标。我知道,只要紧挨着她,我就安全。
时间变得很长,太阳总在天上徘徊,不肯落下。我的身体一天天变得有力,白色的绒毛越来越厚,能更好地把寒冷挡在外面。我能稳稳地跟上母亲缓慢移动的步伐了,有时还会和兄弟姐妹在雪地上打滚、扑闹,练习掌控这具不断长大的身体。
母亲是我的一切。她是我温暖的巢穴,是食物的来源,也是我认识这个世界的老师。
她教我的第一件事,是安静。
她走路时,巨大的脚掌落在雪地上,几乎没有任何声音。厚厚的肉垫吞掉了所有的声响。她会突然停下来,巨大的头颅昂起,鼻翼轻轻翕动,捕捉风里的信息。我学着她的样子,努力让自己笨拙的脚步变得轻巧,抬起我小小的鼻子,试图去分辨风带来的故事。
风里的味道很复杂:有海水的咸,有冰的冷冽,有雪下可能藏着的小生命的微弱气息……但母亲总能从中找到一种特殊的、让她全身紧绷的味道。后来我知道,那是海豹,是生命的味道。当那种浓郁、油腻的气味出现时,母亲会立刻变得不一样,她会悄无声息地改变方向,像一抹白色的影子滑过冰面,融入地形的起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