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皇姐是钦天监断言的好运福星。
父皇为她挑选的和亲对象,是文武双全,貌若潘安的大晋太子。
在姐姐的生辰宴上,太子亲手送上价值连城的南海明珠,让出七座城池为聘礼。
人人都说太子对她一片痴心。
而我,这个人人喊打的灾星,只配被嫁给目瞎体弱,残腿痴傻的魏国质子。
人人厌他晦气,说谁嫁他倒霉一辈子。
可我不嫌弃,婚后遍寻名医为他治眼治腿,陪他读书识字。
直到战乱,我和姐姐被俘绑在城墙上。
他率兵而来,金戈铁马,矜贵无双,却只救走了姐姐,始终未看我一眼。
原来,他从未眼瞎痴傻,早已是手握重兵的君侯。
这些年始终是在等姐姐回头。
被困敌军数月,我日日受刑折磨。
最终竟等到他宣告天下迎娶皇姐为后,托人送来让我自尽的砒霜。
“灾星就该有灾星的醒悟!”
“你耽误我幸福十年,如今死了,也当是偿还了!”
可他不知,我是恩泽皇室千秋基业的福星,皇姐才是灾星。
再睁眼,我回到了父皇为我们择婿这日。
1.
“阿瑾,告诉父皇,可有中意的驸马?”
父皇含笑的声音在金銮殿响起。
我恍然抬眼,入目是熟悉又陌生的殿堂。
被砒霜贯肠的痛意似在提醒我,我真的回来了。
“父皇,让妹妹先选吧,我做姐姐理应让着她。”
皇姐沈月瑾娇俏撒娇着,引得父皇大笑。
可他看向我时,眼中慈爱散去,只有厌恶:“说吧,你想嫁给谁?”
今日父皇为我和沈月瑾择了两个夫婿。
一位是人中龙凤的大晋太子,谢俞白。
一位是眼瞎痴傻又残腿的魏国质子,段洵。
想到前世惨状,我指尖微微颤抖。
最终,直接跪下:“父皇,儿臣自请离宫,带发修行!”
殿内顿时哗然。
父皇眼底薄怒。
沈月瑾都诧异看了我一眼,站在一侧始终用爱怜目光看着她的谢俞白,也皱眉看了过来。
“荒唐!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父皇猛地将茶盏摔在我身上,额前瞬间一股温热流下。
我还没来不及擦拭,太监的通传声响起——
“魏国质子到!”
我心头一窒。
抬眼,就见段洵走进了殿内。
他长身玉立,步履康健,鹰目更是清明冷冽。
哪儿有前世半分痴傻模样,那时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倾尽全力对他。
可谁知到最后,竟是他演的一场戏。
父皇诧异看着段洵:“你......”
段洵目光落在沈月瑾身上,有柔情划过:
“陛下,段洵今日愿以太子妃之位,魏国七座城池为聘求娶公主月瑾。”
群臣面面相觑。
沈月瑾当即羞红了脸。
谢俞白沉了脸,嗤笑:“好大的口气,一个质子,也敢大言不惭?”
段洵轻笑,将东宫令牌从袖中取出。
“曾经我的确只是质子,可不日前质子期已满,我已是魏国太子。”
话落,他来到沈月瑾面前:“若不是公主,孤活不到今日。”
两国太子争一人,殿内一片哗然。
直到沈月瑾羞涩选了段洵。
父皇拍案叫好:“五日后,月瑾便外嫁和亲魏国。”
敲定皇妹婚事,自然就轮到我。
可谢俞白脸黑沉得滴墨。
世人谁不知道。
沈月瑾是福泽庇佑千秋基业的福星,我沈月瑶就是祸事连连的灾星。
谁摊上我都是倒了霉。
谢俞白立刻行礼:
“陛下,一个灾星嫁给我大晋,莫不是要毁了大晋基业?”
他的话说得很明白。
我立刻磕头,鲜血凝固在我脸上显得渗人:“儿臣不愿祸及他人,请父皇准许儿臣修行一事!”
父皇沉下眼。
他厌弃我灾星,又舍不得我公主身份不为他得来好处。
可我意已决,不断磕头求他成全。
“行了!二公主癔症发作,选婿一事容后再议!”
父皇恼怒离开。
我刚起身,段洵就猛地扣住我的手:“沈月瑶,你又在耍什么手段?”
“是见孤没选你,用修行来威逼?”
他眼中的恶意猜忌,刺得我心口发疼。
前世段洵虽对我寡言少语,却偶尔会在旁人指责我灾星该死时护着我,挡在我身前。
我以为他也爱我,努力做个好夫人。
直到封地城破,我为他疏散百姓,被俘虏扣押三月,他最终选择沈月瑾时。
我才知道,他心中只有沈月瑾,对我只有厌弃鄙夷。
我挣开段洵的手:
“殿下请自重,你既已于姐姐定下婚约,就是我的姐夫。”
“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说罢,我怕他再纠缠,疾步追去御书房。
再出来时,雪下得很大。
我看见段洵撑着伞为沈月瑾挡雪,情至深处时,他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我想起方才父皇对我怒吼。
说如果我敢离京,除非死了,否则免谈。
我转身想离开,沈月瑾娇软唤住我:“皇妹,你不会是去求父皇,让你嫁给段洵哥哥吧?”
段洵瞥我一眼,不耐道:“她也配为妃?”
“普天之下谁不知她晦气,当个侍妾也算抬举了。”
我喉头一哽,不想自讨没趣,也不想再多说。
“我说了谁也不选,姐姐大可安心。”
说罢我就离开,身后响起沈月瑾哽咽声音:
“洵哥哥,妹妹为何这样与我作对?”
段洵安慰的温柔声传来,如刀子扎着我心:“她一向这样,自视清高,最令人恶心。”
我眼圈一酸。
就让他这样认为吧,这一世,我自会斩断孽缘。
待五日后,我便与他们再不相见。
2.
出了宫,我直接吩咐马车转去城郊。
母妃被葬在郊外,因诞下灾星罪名,让她无法入皇陵。
行至街道,车外响起百姓议论声。
“听说为争夺月瑾公主为妻,大晋和大魏都献上了城池,我们大昭不费吹灰之力就增强了国力,公主真乃福星啊!”
“今年雨水丰沛,稻谷丰收,多亏公主福泽庇佑!”
有人认出我的马车,怔愣后就是唾弃:
“同为公主,这灾星只会享受皇家俸禄,什么也不做,丢皇家的脸面!”
“小心点,惹恼了小心降临灾祸到你身上。”
我蜷了蜷手,最终没撩起车帘。
这样的话,数年如一日,我听了十八年。
从幼时钦天监断言后,沈月瑾便成了人人恭维的存在。
西北干旱,她只用支吾祈祷两句,就能天降甘霖。
父皇病重,她扑在榻前哭两声,翌日父皇就能痊愈。
有了她的衬托,不知不觉间人人都觉得我是那个与她相克的克星。
可我与沈月瑾同时出生,为何偏生我是灾星?
分明,我也曾为百姓求上苍庇佑,也曾拜于佛前求亲人平安......
到了城郊,我却见着母妃墓前站着一人。
是太子皇兄。
见到我,他微微皱眉:“你怎么来了?不去追着段洵或谢俞白,找个人嫁了?”
太子是为数不多宫中待我好的人。
想到前世他为来救我,被贼人砍下头邀功,我就心痛不已。
“我不嫁了。”
“他们爱的人都是皇妹,我无意去当恶人。”
太子神情一凛:“难不成你真要去带发修行?”
我攥紧手。
前世我就是将全心寄予段洵身上,一步错,步步错。
“皇兄,前些日子我梦见我嫁给了段洵,他骗我眼瞎痴傻,残缺体弱,我照顾他十余年,最后却被一包砒霜送了命。”
我忍下心酸,抹掉泪水。
太子蹙眉:“梦终归是梦。”
我摇摇头:“这或许是对我警示,何况我不详的身份,别误了任何人。”
说着,我跪了下来:
“我只求离开京城,求皇兄成全,月瑶在京中能求的人只有你了。”
太子沉默很久,转过身:“若你心意已决,孤会帮你。”
我道谢行了个礼,为母后上了香,转身上了车。
或许为了庆祝沈月瑾喜得佳婿,父皇夜里特意摆了宫宴。
宴席无聊,我借口离开,却听见宫墙下传来争吵声。
“段洵,你当真好算计,不只是说利用月瑾摆脱沈月瑶那祸害吗?”
谢俞白咬牙切齿。
段洵冷笑:“各凭本事,谢太子有何不满?”
谢俞白一拳打在墙上,嘲讽:“阿瑾早已献身于我,你宁可戴绿帽也愿意?”
“胡诌!阿瑾处子之身分明是给了孤,她爱慕之人只有孤......”
我瞪大双眼,颤抖着手死死捂住嘴。
原来,早在成婚前,他们就已经有了苟且。
只有她自己,蠢笨到被人算计了一生。
夜里的雪更大了。
我回席间,撞见沈月瑾端着杯热酒朝我走来。
“皇姐,不日你我姐妹就要分离,饮一杯如何?”
她不容我拒绝,直接吩咐婢女将酒递给了我,而后她一饮而尽。
我不知道她在算计些什么。
可刚等我端起酒杯。
沈月瑾就忽然痛苦哀嚎倒地,一口鲜血猛地喷出,红着眼虚弱指着我:
“妹妹,你为什么在酒中下毒害我?”
“难道就应该他们都选了我成婚,你就想杀了我吗?”
3.
因着沈月瑾中毒,宫宴匆匆结束。
父皇大怒,直接将我软禁起来,势必要查出真相。
冷宫里,我抱膝蜷缩在角落。
殿门就被人猛地踹开。
段洵挟着冷意大步闯入,满目戾气:
“沈月瑶,你为何就不能放过阿瑾?!”
“你竟敢对她下毒,害她性命!?”
段洵拔剑直指我的喉咙,双眼布满血丝。
好似下一刻,他就要杀了我。
我平静攥紧手,不顾剑尖逼近,问道:“段洵,你就这么笃定是我下了毒?”
段洵一愣,眼神变得冷漠阴鸷。
“你最爱玩心机把戏,除了你还能是谁?”
“宫人都说你是阿瑾克星果真不错!”
我心口发窒。
前世成婚后我问过段洵,不会嫌弃我身份吗?
世人都说我是个迫害姊妹,心思恶毒的女人。
段洵握着我的手,温柔安抚:“不,你是我妻,怎样都是最好的。”
可如今,他却用剑指着我,不分青红皂白将罪扣在我身上。
段洵愤怒收了剑,阴冷开口:“若阿瑾出事,孤会让你为她偿命!”
这时,谢俞白闯了进来,恼怒一巴掌甩在我脸上。
随后死死掐住我的脖子:
“贱人!”
“如今阿瑾性命垂危,你给孤滚去赎罪!”
谢俞白拽着我就往沈月瑾殿里去。
段洵冷眼旁观,未曾阻挠一点。
太医为沈月瑾把完脉,叹息开口:“公主毒入心脉,必须有人试药扛过毒性,成为药引才能救下公主。”
“但试药的人会痛不欲生,如毒蛇噬心一样,若是熬不过去会有性命之忧。”
太医刚说完,谢俞白就冷笑着将我用力推向前面。
“她不正合适?”
我摔在地上,抬眼看向周围。
父皇紧拧着眉,随后第一个开口:“此言不错,灾星死了就死了,给阿瑾试药也是她的福分!”
段洵眼中有一瞬挣扎,旋即端起太医准备的药碗重重放在我面前,斩钉截铁:
“喝了。”
接着,我听见他压低声音的话:“待阿瑾痊愈,你还能将功抵过。”
我沉默半晌,端起药碗,平静看向段洵:“段洵,如若当年溺水救你的人是我,你还会这样对我吗?”
年少时段洵因为质子身份被欺辱,冬日常常被丢入冰湖,供人取乐。
某次险些没命。
是我跳下去救了他,还留下了体寒的毛病。
可直到前世濒死,我才知道段洵一直以为是沈月瑾救了她。
“胡诌!”
段洵怒喝一声,眼底翻涌着厌恶。
“救我的人分明是阿瑾,她肩头还有被石头划破的疤痕!”
他似是忍无可忍,直接抢过药碗,掐住我的下颌强行给我灌下了药。
苦药入喉,没多久,我的五脏六腑就像被万蚁啃食一样疼。
我疼得蜷缩在地上,鲜血不断吐出,也咬紧牙一声不吭。
可没人会关心我如何。
父皇心疼坐在沈月瑾身边,说着宝贝女儿快醒醒;谢俞白催促着太医,快些让我引出药引。
而段洵看我这么痛苦,眼中有过一分挣扎,就转身守在沈月瑾身边求她撑住。
有那么一瞬,我觉得也没这么疼了。
前世被砒霜穿肠,如今被炼成药引也不过尔尔。
就在我快痛到失去意识时,太医惊喜出声:“药引成了,公主有救了。”
所有人都露出喜色。
“果然,阿瑾就是福星,福大命大。”
我也终于扛不住了,彻底失去知觉。
4.
再醒来时,已是三日后。
我被丢回了宫里。
心口被包扎好了,还有血迹渗出的痕迹,周遭也是一片冷清。
直到送餐食的宫人说,沈月瑾毒解了。
昨夜护国寺的钟声响了一夜,有人说是沈月瑾苏醒带来的吉兆,引得父皇高兴不已,赏赐了很多好东西。
门开了,是段洵。
他端着一碗药还有蜜饯。
我眼神微颤。
我最怕苦,前世每次喝药的时候段洵都会给我准备蜜饯。
他说:“阿瑶已经吃了太多苦了,以后都会是甜的。”
可这些话,都是假的。
段洵皱着眉看我拿起一颗蜜饯:“下毒的人查清了,不是你。”
我嘴里泛起一丝甜意,没回答。
他又不耐看了我一眼,沉声:“如果不是你总克阿瑾,老是与她过不去,我们也不会怀疑到你身上!”
“以后阿瑾嫁给我,我可以成全你的心意,纳你为侍妾,不要再针对她。”
我咽下最后一丝甜,笑了笑:
“殿下,我说过我宁可出家,也不想嫁人。”
段洵猛地站起身,恼怒:“沈月瑶,你到底还在闹什么?”
我望着他,刚想开口,谢俞白来了。
他不悦地看向段洵:“阿瑾吵着要见你,别和这个祸害纠缠!”
段洵喉头一哽,目光在我和谢俞白身上游走,下定决心:
“你好生养着,别再生事。”
我却拉住他,哑声问:“段洵,如果没有福星灾星一说,或者我才是福星,你会选择我吗?”
段洵步伐一顿。
他默然一下,看向我的眼神带着嘲弄和不耐:
“沈月瑶,你争宠争到发癔症了,这样的胡话都敢说?”
“阿瑾是钦天监断言的福星,谁娶了她就能庇佑基业,你觉得你配?”
撂下这话,段洵猛地甩开我。
谢俞白轻嗤了一声,不屑笑了:“怕是见阿瑾要嫁给自己的心上人了,又想耍什么把戏。”
听到意料中的答案,我心头虽然掠过一丝苦涩,却也释然笑了。
笑得眼眶滚烫。
“既然这样,那就祝殿下和百年好合,今后我不会再添麻烦。”
段洵愣了一瞬,转过身和谢俞白头也不回离开。
我苦涩笑了笑。
很快,太子的人来了。
明日是沈月瑾远嫁大魏的日子,他们是来带我出京的。
宫外已经备好马车,我会畅通无阻地离开。
次日,雪越下越大,似没有停歇的意思。
段洵满目喜色迎沈月瑾为妃。
大魏使臣已经到了,国内也已经准备好迎接这位“福星公主”回去。
可送别队伍里,他没见着我,心中难得慌了一瞬。
“沈月瑶呢?”
谢俞白冷笑一声:“怕是没脸来。”
段洵心中却无端慌乱起来,就在他准备上马那刻,有宫人匆忙跑来:
“不好了,二公主宫中失火......火势汹涌,怕是尸骨无存!”
第2章
5.
段洵脑中顿时空白,浑身陡然发冷。
他猛地拽住宫人,声音都在发颤:“你说什么?”
“殿内的伺候的人呢?”
宫人被吓得脸色发白:“二公主哪儿配有人伺候......”
段洵身形一晃,几乎下意识吼出声:“不可能!她怎么可能会死。”
太子抬眼淡淡看他,似在压抑悲伤:
“月瑶说过,她这样的灾星,不如死了好,省得所有人厌弃。”
话落那刻,谢俞白脸色藏不住地兴奋:“死得好。”
可段洵眼圈红了,直接匆匆朝我所在的宫殿而去。
就见大雪中,二公主殿里火光烛天,照红半边天。
段洵的脸色一点点发白。
宫人抬着水灭火。
“沈月瑶?!”
段洵嘶声喊了一声。
回应他的,只有呼啸的风和火烧断梁木的噼啪声。
他怔怔看着,脑中闪过前世记忆。
是的。
不止我重生了,段洵也是。
他从醒来那刻就决定改变前世命运,不论是福星还是未来君侯的位置他都要。
至于我。
段洵本来想的是,既然我前世都肯为了他死,爱惨了他。
届时给我一个侍妾身份也该知足。
火持续两炷香才灭。
宫人找了好一会儿,才抬出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尸体的手腕上,戴着一个黑黢黢的手镯。
段洵眼中登时红了,他认出,这是曾经他为了给我套近乎在及笄时送的。
根本不值什么银子。
但我却羞涩收下,像宝贝一样戴着。
因为这些年,我从未收到过什么生辰礼物,在宫中没人想与我亲近。
父皇缓缓来了,身后跟着些臣子。
他神色淡漠,眼中还有厌恶:“不过是个不成器的灾星,死了就死了,裹个席子丢去乱葬岗吧。”
沈月瑾吓得脸都白了,啜泣:“妹妹怎么会......难道就因为没有嫁给段洵哥哥吗?”
谢俞白贴心安慰道:“公主别伤心,这是她自己选的命!”
段洵攥紧手,心中好似有什么东西流逝。
父皇哼了一声:“段太子,和亲一事别因为这事耽误!果真是个灾祸,死了都不安宁。”
沈月瑾见段洵神色不对,上前挽住他的手:
“段洵哥哥,既然妹妹已经死了,死者不能复生,我们还是成婚去吧。”
“她生前三番五次作恶,死了对百姓天下都好......”
段洵看着哭啼的沈月瑾,最终还是点头。
“好。”
他搀着沈月瑾走回去时,回头,就看见宫人用一卷草席裹着“我”的尸体离开。
很快,宫门处继续响起敲鼓送行的声音。
可就在这时,天空突然响起闷雷。
探路的侍卫骑着马急匆匆回来:
“报——”
“不好了!宫外宫道遭遇雪崩,回大魏的路被堵住了!”
6.
我离开京城后,一路北上。
几日后,我歇脚在酒肆,听人议论今年雪下得不停歇。
说沈月瑾这位公主本来要和亲大魏,但被大雪堵住了宫道,不得已暂缓了行程。
又说我自焚死了,一定是怨念缠着,才没让沈月瑾走。
我嗤笑了一声。
前世出嫁的时候也是下了雪,那时我祈求上天,让雪早些停下。
很幸运。
第二天雪就停了,罕见放晴。
可所有人都说,是沈月瑾被上苍庇佑。
这一世,没有我,我反倒想看看她如何出嫁。
此外,我也想看看段洵得偿所愿后,如何在乱世成为君侯。
离京那夜,太子将我带到了府邸。
他将沈月瑾中的毒药放在了我面前,又将一叠密信推给了我。
“的确不是你下的毒,是月瑾自己做的。”
“此外,你所说大魏和大晋心思不纯,父皇被阿瑾眼下带来的利益蒙蔽,以为能利用她制衡两国,可阿瑾会背叛大昭是真的吗?”
“现在孤已经派人盯紧了,若有动作,立刻动手。”
太子顿了顿,看向我:“阿瑶,你说你才是福星,孤该不该信你?”
我指尖轻点案几。
前世沈月瑾嫁给谢俞白后,心早就不属于大昭了。
她借着父皇太子信任,一点点渗透朝堂,将大昭的军情传递,导致大晋攻破边境。
又借着段洵的爱慕,在他崛起后,又转换阵营。
她早就知晓自己根本不是福星。
所以最后才会想方设法让段洵除掉我。
“皇兄,有神仙向我托了梦,你大可信我一次。”
父皇生死如何与我无关,可皇兄待我好,我不想让他走上前世的路。
思绪拉回,我正准备离开。
楼下传来了马蹄声。
一位锦衣华服的男子在几名侍卫簇拥进来,眉目冷峻,眼底带有几分肃杀之气。
我认出了他,是谢俞白的三弟,大晋战神靖王谢策。
前世谢俞白仗着自己是嫡子,是储君,对这个弟弟多有忌惮。
竟在沈月瑾撺掇下,买通人下毒废了他武功,最后在战场上兵败身死,被段洵杀了连全尸都没有。
那时段洵有我,无论做什么都顺利不已。
最后大晋没了这位守国的王爷,国很快破了。
我垂眼饮茶,没有动作。
可谢策似乎察觉了,走了上来。
“公主邀约本王来此,提出结盟,祝本王夺位,有何筹码?”
我抬眼对上他的视线,轻笑:
“因为我知晓,殿下应当想和我一样,成为下棋之人,而不是别人棋盘上的筹码。”
谢策锋芒毕露,与他联盟是我如今唯一的路。
可如今三国中,大晋国力最弱。
否则也不会妄图靠迎娶沈月瑾改变一切。
很快,谢策帮我改头换面,带我北上去了魏国封地。
我专注手中布局。
直至在一年时间内,将大魏和大晋的势力分布尽数摸透,与谢策一同把大晋朝堂搅了个天翻地覆。
我暗中助谢策夺得边陲四小国,将大晋皇帝拉下了马,把控朝野,成为摄政王爷。
同时也逐渐攻破了大魏边陲防守。
这一年,雪一直没停。
这一年本就不太平,天灾洪涝,民不聊生。
不少百姓跪在宫外跪求沈月瑾这位上苍庇佑的福星相救,望她许愿,望她能让大雪停了。
可没有用。
沈月瑾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怎么做也不能再像过去那样,说什么都会很快应验。
很快流民多了,冻死的百姓多了。
父皇也犯了旧疾,太医说忧思导致复发。
有流言四起,说沈月瑾根本不是福星,她是假的!
与此同时,大晋被谢策掌控的消息传回了大昭,举世震惊。
我带着他回大昭京城那日,雪终于停了,封的道路也开了。
罕见的太阳也出来了。
7.
城中百姓在城中街道两侧聚着,像看鬼一样看着我。
听着他们议论,我知道皇城天该变了。
金銮殿上。
谢策是带着条件来的,他提出与大昭邦交,要带谢俞白回去。
谢俞白黑着脸看着这个皇弟。
仅仅一年时间,什么都变了。
他这个太子怕是已经被架空,说不定就怎么离奇死在路上了。
太子皇兄站在憔悴的父皇身边,朝我微微一笑。
段洵不可置信盯着我,眼底情绪疯狂翻涌,有着悔恨和执念。
“父皇。”
“儿臣用一年时间,证实儿臣并非钦天监断言中的灾星,如今也该大昭给一个交代了。”
父皇指着我,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下朝后。
段洵疯了一样追了过来,眼中竟含了泪。
“月瑶......你还活着,你竟真的还活着。”
“你回来了,不要再和我闹了好吗?”
我好笑地看着他:“殿下,你如今拿什么来和本宫这样说?曾经的沈月瑶需要庇护,如何不用了。”
段洵身子一震,声音嘶哑:“不,你之前那么在意我......”
的确。
我过去那么爱他。
因为曾经段洵身为质子,在京中不受人待见,总被羞辱欺凌。
我以为我们都是一类人。
加之后来有了婚约,嫁人后,为了治好他的双眼和腿,我遍寻名医,亲自试药,还自学医术。
可最后呢?
一切都是他的一场欺骗,说是我太欺负沈月瑾,给她出气罢了。
如今没有再和他纠缠走上前世的路。
我才算活出了真正的自己。
我嗤笑一声:“段洵,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段洵煞白了脸:“是因为沈月瑾?不,不是的,我如今尚未与她成婚......”
因为没有回到大魏,所以和亲一事也一再耽搁。
段洵不知道为什么,始终借口没有履行婚约。
这时,谢策缓步走来,他面容冷峻,眼神带着挑衅。
“大魏太子,如今看来,仍旧一副上不得台面的质子模样。”
段洵面色一冷,周身戾气翻涌。
他兀地拔出剑,可我快步拦在了谢策身前。
没想到谢策顺势就搂上了我的腰,低声:“公主,大昭皇帝要见你。”
看着我们亲昵的姿态,段洵双眼猩红,气得青筋暴起。
“行了,本宫没工夫再和你们闹了。”
说罢,我冷漠避开了谢策,转身离开。
御书房内。
父皇看着我,眸色复杂,最终强行挤出慈爱的笑:“阿瑶啊,你这次办得很好,父皇很欣慰。”
我却觉得虚伪至极,却还是笑了笑:
“这都是儿臣应做的。”
我没有错过父皇眼中有忌惮、有审视,还有算计,都掩藏在了他这副虚假的慈爱面具下。
他大抵也想起过去对我的忽视。
在思考如何与我这位如今百姓口中“真福星”重新建立好关系。
“这些年,父皇对你多有亏欠,是父皇不好......”
我正想说话。
忽然,殿外传来争吵和疾步声。
许久没有听见的沈月瑾的声音传来:“贱人!沈月瑶,你这个贱人给本宫滚出来!”
父皇神情一变。
我行了个礼,就缓步走了出去,
就看见沈月瑾怒气冲冲站在殿外,一年时间,她竟然憔悴了不少,没有过去备受宠爱的公主的娇俏样。
她盯着我,眼中迸发出恨意:“沈月瑶,你是故意的对吗?”
“你害得我失去一切,害得我被所有人辱骂,你很得意吧?”
“你为什么不去死!”
8.
我皱眉看着沈月瑾。
她神情疯癫,竟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直直朝我刺来。
下一瞬,谢策就冲出去一剑挑翻了匕首。
匕首落地,沈月瑾倒在地上,捂着小腹哀号。
这时候谢俞白和段洵来了。
谢俞白眼中一慌,下意识护着沈月瑾,急切问:“阿瑾,你没事吧?”
段洵却来到我面前,担忧神情不似作假。
见状,谢俞白朝他怒吼:
“段洵,你疯了不成?”
“没看见这个贱人,一回来就欺辱阿瑾吗?”
沈月瑾哭哭啼啼:“段洵哥哥,阿瑾肚子好疼......”
我好以整暇看着这三人的闹剧。
却听段洵忽然冷声问:“阿瑾,你还记得你肩头的伤如何来的吗?”
沈月瑾哭声突然止住:“当然是救你溺水时伤的......”
段洵面色却冷下。
下一瞬,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将沈月瑾肩头衣衫扯下。
却见她白皙的肩膀上,光洁如新,没有半点受伤痕迹。
段洵目眦尽裂:“你骗我数年!有何话要说?!”
谢俞白一把将人推开:“你做什么?”
段洵却大笑起来,眼中涌出泪:“我们所有人都被这个贱人骗了!”
“她根本不是所谓福星,摊上她,迟早我们都会完!”
沈月瑾脸色已毫无血色。
她尖叫:“胡说!你在胡说!”
随着她话音落下,沈月瑾身下竟淌出鲜红的血。
“阿瑾!阿瑾!”
谢俞白慌了,什么也不顾抱着她就大喊着太医。
而段洵,声音哽咽看向我。
他眼中似痛似悔。
“阿瑶......”
我没有给他眼神,谢策见状,取下披风系在我肩头。
“公主,戏看完了,该走了。”
一个时辰后,宫中顿时闹开了。
沈月瑾竟是有了身孕。
在众人议论爹是谁时,谢俞白竟跪在父皇殿外,说沈月瑾腹中孩子是他的,请求赐婚。
满朝哗然!
谁能想到,本该嫁去大魏和亲的公主,竟然与大晋太子有染,珠胎暗结。
父皇当场气吐血,直接晕厥了过去。
太子府内。
太子执棋落下,笑看我:“这出戏,皇妹下得很好。”
“听说那段洵,缠着你不放?”
我心生烦躁。
从我回来起,他成日来殿外守着,即便大魏那边传信数次让他回去,都置之不理。
“你假死后,段洵就像被抽走了魂一样,任凭沈月瑾如何闹,都不肯娶她。”
“先前她尚还有个福星名头,但这一年天灾人祸不断,可她什么也做不出。”
太子观察着我的神情:“你如何打算的?那大晋靖王看着对你用情也不少。”
我一怔。
的确,在这一年里,谢策待我很好。
在边境时,我体内当初替沈月瑾做药引的余毒没清净,时常梦魇高热不醒。
他寸步不离我身边,一遍遍替我擦拭喂药,直到痊愈。
外族对我不敬,他便一一斩首出言不逊之人,护我左右。
后来我为他布局夺权,他为我挡下次次暗杀,却只说:“公主安康,比什么都重要。”
最初我以为谢策只是在意我所谓“福星”身份。
可他却说,福星灾星不过凭旁人断言,我在意的是公主你。
那些瞬间,足以触动我。
可如今天下未定,我不想谈及私情。
“皇兄,我与他只是盟友。”
“我们也该下下一步棋了。”
9.
父皇这一病就再没好。
朝堂人心惶惶。
有人不死心想让沈月瑾发挥一下福星的能力。
可她现在自身难保。
无计可施之下,太子开始监国,让我辅佐。
与此同时,大晋皇帝驾崩,皇位空悬,谢策带着谢俞白辞别回都城。
临别前,他来见我。
“公主,此一别希望您能得偿所愿。”
“不过,孤这一年多对您鞍前马后,您可不能再惦记负心人。”
他说的负心人,自然是指段洵。
我冷眼看他:“谢策,你越界了。”
他意味深长看我一眼,只说:“下次相见,希望公主能给孤一个名分。”
一别半月。
很快大晋内,传出谢策新帝继位,谢俞白被囚禁的消息。
夜里。
我来到父皇的病榻前,看着他浑浊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笑了笑:“父皇,你有想过今日吗?”
他眼中有不解。
“十九年前,我与沈月瑾一同出生,明明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刻,但你仅凭钦天监一言就断定她乃庇佑大昭千秋基业的福星。”
“可如今呢,父皇你的福星怎么救不了你了?还将您害得下不了床榻。”
父皇气得颤巍巍用手指着我。
我盯着他:
“儿臣做过一个梦。”
“梦里,你的好女儿窃取大昭军情,将城池拱手让给他国,亲手在父皇你的药中下毒,还害死皇兄,害得大昭国破家亡。”
“如今,天灾人祸,父皇还认为沈月瑾是吗?”
他眼中有泪落下,我又拱了一把火:“当年母妃难产,沈月瑾母妃买通钦天监,调换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如今,儿臣不过是讨回来罢了。”
“父皇在这个位置也待了二十年了,也该换换人坐了。”
父皇眼睛一点点睁大。
他颤巍想打我,猛地摔下床榻。
我却笑着转身离开。
次日一早,寝宫传来父皇驾崩的消息。
同时,大晋皇帝驾崩,皇位也空悬。
身为储君的太子却在继位时,当众取下冠冕,将传国玉玺放下。
“父皇驾崩前,曾与孤商议,如今福星高照指明月瑶,月瑶文韬武略,心系苍生,更为新君人选。”
他笑着将冠冕放在我手中:“臣,愿意辅佐新君。”
满朝文武哗然。
有人立刻就反对:“女子为帝!实乃滑天下之大稽!”
就在这时,有大晋使臣前来。
“新帝口谕,曾与大昭公主月瑶许诺,登基后,边境十三州归顺大昭。”
“此外,大晋愿归顺大昭。”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跪地高举双手,接过玉玺。
“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继位后,我去见了被关在宫中的沈月瑾。
她披散头发,满目恨意:“沈月瑶!你胆敢杀了父皇,谋权篡位!”
我笑着,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你敢这样跟朕说话?”
“大晋来信,愿为谢俞白娶你,朕应了,就当成全你们珠胎暗结的一番情谊。”
沈月瑾目露震惊。
她嘶喊着拒绝,我却由不得她。
送亲的队伍很快。
我让宫人将她带上了出嫁的马车,一路往北。
去了那边,自有她应过的日子。
事了回宫。
我开始清算朝内蠢蠢欲动的他党,肃清朝纲。
日头渐落,有人为我递上热茶。
抬眼,是段洵。
10.
段洵看着我,眼底是前所未有的执拗。
“阿瑶,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我眯起眼。
“段洵,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
“如今朕乃大昭女帝,你有什么值得朕再喜欢的?”
段洵呼吸发颤。
我冷笑一声,将大魏传信的文书丢在案几上。
“太子滞留大昭一年,如今急传你回京,莫再耽误。”
段洵还想说什么。
我瞥他一眼:“若是太子不回,朕不介意辅佐大魏换个储君。”
段洵败下阵来。
他最终看我一眼,只能离开。
我其实知晓段洵在算计什么。
或许他是有对我不甘愧疚,但更多是,他没想到如今我会走上和前世不同的路。
他在担心。
他已经知晓我才是真正福星,怕我打搅了他的路。
大昭女帝继位,四周势力蠢蠢欲动。
大晋在段洵回去后没多久,就联合其余小国朝大昭开战。
将士主动请战出征,率精兵迎战。
我也亲自去了。
段洵此次是率军主将,靠着前世积攒的经验,与大昭打得有来有回。
可他忘了。
他前世的路,是由我铺垫的,他想什么,我都知道。
夫妻十余载,我是最了解他的人。
谢策也带着援军来了。
这一次,他没有兵败,没有生死。
我给三军出谋划策,为他们指点段洵布兵排阵漏洞,亲手将段洵抓捕。
牢里,我去见了段洵。
他被铁链捆住四肢,看着我,笑了:
“阿瑶,你也回来了对吗?”
我没有反驳。
“我早该想到的,除了你,谁能知道我布置的一切。”
段洵红了眼,不甘心看着我:“前些日子,我想起了前世最后的事。”
他说他在我死后,娶了心心念念的沈月瑾。
可从哪之后,什么都不顺。
即便身为君侯,可民心不壹,各地起义,打着为大昭复国的名头。
沈月瑾和他想得不同。
她心中没有大义,没有谋算,没有为他分忧的能力。
成日只知道钩心斗角,只困于后宅想要衣服首饰。
最后他死了。
死在我死后三年。
我平静看着段洵:“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段洵,如今你沦为阶下囚,生死掌握在朕手中。”
他死死盯着我,想看我眼中还有没有对他一分情谊。
可重活一世,我要的从来不是他们任何人的爱或悔。
段洵死了。
在牢中吞金自杀。
大晋没了储君,没有防守,在大昭和大魏的齐攻下破了城,挂上了大昭旗帜。
庆功时,谢策为我敬酒。
他说如今谢俞白和沈月瑾早就成了彼此怨怼的存在,被囚禁王府,终身不得出。
前些日子沈月瑾疯魔,争吵中捅了谢俞白一刀,伤了他根本。
而沈月瑾也没讨着好,瞎了眼。
他成日的乐子就是看他们俩闹。
终了,谢策又向我讨要名分。
我拒绝了。
段洵也好,谢策也罢,始终不过是我棋盘里的棋子。
皇兄当时不愿继位,也是不想困于皇位宫墙内。
现在他娶了妻子,云游山水,好不快活。
年后,我推行了新政。
开科举,办女学,兴水利,减免赋税。
我要的是山河太平。
起初有旧党竭力反对,我力排众议,亲自去指点兴办。
直到国库丰盈,朝堂肃清,各州粮仓丰盈,多地女官做出政绩,才再无反对的声音。
这一世,我没有再为情爱纠缠。
偌大的江山等着我治理,不求功在千秋,只求活着我治下的黎民能过得很好......
毕竟,福照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