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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农药:寻证之路
高考前一个月的深夜,像一块浸透了墨水的海绵,沉甸甸地压在教学楼上。整栋楼几乎都已陷入死寂的黑暗,唯有高二(3)班的灯,兀自倔强地亮着一点微弱昏黄的光晕。路深作为值日班长,习惯在锁门前如同夜巡的守卫般,逐一检查门窗。当他轻步经过早已人去楼空的高三(1)班门口时,走廊尽头,一个几乎融入窗外粘稠暗红夜色的单薄剪影,猛地攫住了他的视线——是林澈。
那个永远稳坐年级第一王座、光芒万丈的“学神”,此刻正独自佝偻着背,趴在那扇冰冷的窗台上。城市的霓虹贪婪地舔舐着深蓝的天幕,将他身上那件洗得过于发白的校服也染上了一层病态的、不安的殷红。他的背影是那样的轻飘,仿佛一片不慎跌落人间的单薄纸片,窗外任何一缕微不足道的夜风,都能将他吹散、揉碎,最终消弭于这片沉重的繁华里。
路深的脚步迟疑了一瞬,胸腔里泛起一丝莫名的不安。他走了过去,声音放得极轻:“林学长?这么晚了,还不走吗?”
林澈的肩胛骨剧烈地弹动了一下,仓促回头时,眼中那抹乍然碎裂的无措和惊惶,如同浮冰下的暗流,虽被瞬间扑上的惯常平静所掩盖,却留下几道冰凉的裂痕。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嗯,里面太闷,透口气。”他虚虚地抬了抬下巴,示意旁边的教室——那里,无数试卷堆积如山,散发出窒息的油墨和尘埃的气息。
路深点点头,目光扫过林澈眼下那两团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青影,以及他搁在冰冷窗框上、无意识用力摩挲着、痉挛般收紧以至于指关节彻底失去血色的手。空气像凝固的凝胶,弥漫着一股近乎实质的压力。
“路深……” 林澈忽然再次开口,声音极其微弱,几乎是贴着窗沿缝隙滑出,“你说……如果一棵树,从扎根的瞬间起,就被镌刻着必须成为栋梁的碑文,不被允许弯折,不容任何结疤,甚至不能拥有选择自身高度的奢望……它活得……会很累吧?”
路深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里透出的绝望的冷意狠狠攥了一把。这全然陌生的悲凉感,绝不该属于众人口中完美无瑕的林澈。他嘴唇微张,试图寻找一个词语。
然而,林澈没有给他时间。话音刚落,他就像被抽去了支撑的木偶,猛地直起早已僵硬酸痛的脊骨,嘴角向两边拉扯出一个极其扭曲变形的弧度:“没事,就是……瞎想的。快高考了,压力嘛。走了。” 话音未落,那瘦削得让人心惊的背影已经决绝地甩开了这片压抑的走廊灯光,迅速没入楼梯口那片更稠更深的黑暗阴影之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唯有那句关于“树”的喃喃低语,像是被风猛地掷出的一颗冰冷沉重的石子,狠狠砸进路深心底幽深的湖泊,涟漪一圈圈地扩散开去。一个清晰的、不祥的念头在他脑中盘旋——在那金玉其外、完美得令人窒息的表象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崩塌、无声碎裂。
半个月后,7月4日的清晨。 刺耳、尖锐的警笛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校园惯有的宁静。高三(1)班的林澈,被室友发现僵直地仰卧在自己那张狭窄的单人板床上,嘴角溢出令人作呕的白沫。就在床头冰冷的地砖上,一个拧开盖子的饮料空塑料瓶正散发着足以让空气粘稠凝固的、甜腻又刺鼻的气味——剧毒的农药。现场初步判断:服毒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