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维多利亚港的灯火初上，碎金般洒在深蓝的水面上。半岛酒店宴会厅内，衣香鬓影，水晶灯折射出炫目的光晕，空气里浮动着香水、雪茄与昂贵酒液混合的，属于上流社会的特有气息。
今晚这里举行的，是一场慈善珠宝拍卖会。能拿到邀请函的，非富即贵，或是镁光灯下的宠儿。
陈清辞便是后者。
她穿着一身藕荷色抹胸长裙，裙摆缀着细碎的晶片，行走间流光溢彩，仿佛将星河披在了身上。颈间一条钻石项链，主石是一颗罕见的帕拉伊巴碧玺，湛蓝如海，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愈发精致得不像真人。她正与一位制片人浅笑交谈，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成了她的背景板。她是港城最炙手可热的影后，是媒体笔下“被光影偏爱的宠儿”，明媚，骄傲，像一枚被精心打磨，毫无瑕疵的钻石。
然而，那恰到好处的笑容底下，一丝不易察觉的烦闷悄然滋生。这种场合，觥筹交错，言不由衷，她早已习惯，但今夜总觉得有些气闷。直到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江枕鸿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炭灰色西装，身形挺拔，并未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少了几分正式，多了几分闲适。他的面容是极好的，眉目清俊，鼻梁高挺，唇边噙着一抹惯常的、温和的笑意，一路走来，与相熟的名流颔首致意，姿态从容优雅，无可挑剔。
港城顶尖的大律师，江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子弟。外表温暖，手段凌厉，从未败绩。
几乎在陈清辞看到他的瞬间，他也准确无误地将目光投了过来。隔着喧嚣的人群，他的视线与她相撞，那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眼底却依旧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仿佛投石入古井，不起微澜。陈清辞的心跳，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有些懊恼地垂下眼睫，假装去拨弄手腕上的钻石手链。
他总是这样，能用最平静的姿态，搅乱她一池春水。
拍卖会正式开始，一件件珍品呈上，竞价声此起彼伏。陈清辞兴致缺缺，直到那对“月光舞者”耳环的出现。
那是Art Deco风格的杰作，主石是两颗大小、色泽几乎完全一致的椭圆形月光石，周围以旧式切割钻石镶嵌成流转的几何图案，在灯光下散发着朦胧而温柔的蓝晕，清冷，又带着神秘的吸引力。介绍册上写着，它们出自上世纪一位传奇珠宝大师之手，曾属于某位命运多舛的公爵夫人。
陈清辞几乎是第一眼就爱上了它们。不仅仅因为美丽，更因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契合感，仿佛它们就该属于她。
起拍价不菲，但竞拍者依然踊跃。陈清辞也举了几次牌，价格一路攀升，渐渐超出了她心理预期，也超出了几位竞争对手的底线。就在拍卖师重复着当前最高价，即将落槌时——
“三百万。”
一个清越沉稳的男声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宴会厅。
满场微寂。
价格直接被抬升了整整八十万。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江枕鸿从容地放下号牌，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点，目光平静地望向拍卖台。
陈清辞愕然转头看他。
他并未看她，侧脸线条在璀璨灯光下显得有些疏淡，那抹温和的笑意还挂在嘴角，却无端透出几分势在必得的冷漠。
没有人再跟进。槌音落定。
“月光舞者”归属江枕鸿。
接下来的时间，陈清辞有些心不在焉。周遭的窃窃私语，那些或羡慕或探究的目光，像细小的针，扎在她的感官上。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在她和江枕鸿之间来回逡巡。他是为她拍下的吗？他们是什么关系？港圈里关于他们之间的流言，早已不是一天两天。
宴会尾声，人流渐散。陈清辞借口补妆，走到了露台上。晚风带着咸湿的海水气息吹来，稍稍驱散了厅内的窒闷。她扶着冰凉的栏杆，望着远处迷离的灯火，轻轻吐出一口气。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熟悉的气息靠近。
她没有回头。
一件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轻轻披在了她裸露的肩上，阻隔了夜风的微凉。
“夜里风大，当心着凉。”他的声音就在耳畔，低沉悦耳，像大提琴的弦音拨动。
陈清辞身体微僵，没有动，也没有拒绝。
然后，一个丝绒盒子，从身后递到了她的眼前。盒子是深蓝色的，触手细腻。
她心跳骤然加速，指尖有些发颤，慢慢接过，打开。
那对“月光舞者”静静躺在黑色丝绒上，月光石流淌着幽蓝的光华，钻石璀璨夺目，美得惊心动魄。
“配你今晚的裙子，正好。”他站到她身侧，与她一同望着远处的夜景，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陈清辞合上盒子，紧紧攥在掌心，棱角硌着皮肉。她转过头，看向他。露台的光线昏暗，勾勒出他完美的下颌线，那双向来沉静的眸子，此刻映着港岛的万家灯火，碎光摇曳，却依旧看不透深处。
“江枕鸿，”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哽，和一丝属于陈清辞式的、固执的傲娇，“你什么意思？”
他侧过头，对上她的视线，唇角的弧度未变，伸手，用指背极其轻柔地蹭了蹭她细腻的脸颊。那动作带着无限的珍视，可他眼底，却像是隔着一层永远化不开的薄冰。
“你说呢？”他反问，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带着某种不容置喙的意味，“清辞，我们在一起吧。”
不是询问，是陈述。
海风拂过，吹动她鬓边的碎发。维多利亚港的游轮拉响汽笛，悠长而飘渺。
陈清辞望着他，望着这个外表温暖、内心却如同深海坚冰的男人。她明知他危险，明知他可能并非良人，可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为他这句话而剧烈跳动，一股酸涩的暖流涌遍四肢百骸。那装着“月光舞者”的盒子，熨帖着她的掌心，也仿佛熨帖了她所有的不安与疑虑。
她忘了追问，忘了矜持，忘了那些关于他家庭压抑、他冷漠无情的传闻。
在港城璀璨得有些不真实的夜色里，在他看似温柔的目光中，她鬼使神差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好。”
一个字，轻如羽翼，却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江枕鸿笑了，这次，那笑意似乎终于抵达了眼底，浅浅一层，波光潋滟。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陈清辞靠在他胸前，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鼻尖是他身上清冽的松木香气，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味。她闭上眼，感受着这一刻近乎虚幻的温暖与安定。
她不知道，此刻拥抱着她的男人，脑海中闪过的，却是几小时前，那栋位于半山、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的江家老宅书房景象。
沉重的红木家具，散发着陈旧的气息。他的父亲，江氏如今的掌舵人，面色沉肃地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母亲则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无声地抹着眼泪。
“枕鸿，你和林家千金的婚事，必须定下来。”父亲的声音不容置疑，“这对我们两家，是双赢。”
“你父亲说得对，”母亲抬起泪眼，带着恳求，“林家能帮我们渡过眼前的难关，你……你就不能为家里想想吗？”
江枕鸿站在书房中央，背脊挺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搁在西裤口袋里的手，无声地攥紧，指节泛白。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与厌弃。
他看着父亲威严而疲惫的脸，看着母亲柔弱无助的神情，看着这间承载着他所有压抑与不快的牢笼。
然后，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手，唇角重新勾起了那抹惯常的、温和而疏离的弧度。
“我的事，不劳二位费心。”
他转身，拉开沉重的书房门，走了出去，将那片令人窒息的压抑彻底甩在身后。
走廊幽深，光线暗淡。他一步步走着，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陈清辞那张明媚傲娇的脸，毫无预兆地闯入他的脑海。
或许，是该有一个“女朋友”了。
一个足够耀眼，足够引人注目，能暂时挡掉那些令人作呕的联姻提议，又能……恰到好处地，刺痛某些人的“女朋友”。
思绪收回。
江枕鸿感受着怀中温软的躯体，下颌轻轻抵着陈清辞散发着幽香的发顶。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投向露台外那片浮华喧嚣、流光溢彩的港城夜色，深邃的眼底，是一片无动于衷的冰冷与算计。
春风沉醉，却渡不过人心的荒原。
而怀中的陈清辞，对此一无所知。她只是沉浸在这份突如其来的、看似圆满的幸福里，像一只终于找到了栖息之地的蝴蝶，暂时收起了她所有的锋芒与警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