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决绝与遗忘
窗外的悬浮列车无声滑过,在天际线留下淡蓝色的光尾。林薇盯着自己个人终端上跳动的数字,心跳比数字跳动得更快。够了。终于够了。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重重地点下了“确认支付”的按钮。
【“记忆裁剪”服务订单 #78279A 已确认。款项已扣除。请于预约时间前往中心接受服务。温馨提示:记忆删除为不可逆操作,请再次确认您的选择。】
不可逆。这三个字像冰冷的金属,反而给她一种奇异的踏实感。她要的就是不可逆,要把那段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历史,像切除肿瘤一样,干干净净地从生命里剜掉。
对象:祖母,李秀兰。 关系:监护人与被监护人。 删除范围:所有关联记忆及衍生情感印记。
预约时间:明天下午三点。
林薇关掉终端,房间里只剩下城市霓虹透过百叶窗投入的、一道一道微弱的光。她感到一种虚脱般的轻松,仿佛卸下了一副扛了太久的重担,肩膀甚至有些不习惯这空荡。明天之后,她就自由了。再也不会在半夜惊醒,耳边似乎还回荡着老人严厉的斥责;再也不会看到热腾腾的饭菜时,下意识地先感到一阵紧张,怀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再也不会被那种无孔不入的、令人窒息的管束感所缠绕。
她走到衣柜镜前,看着里面的自己。二十岁,最好的年纪,眼底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阴影。都是因为她。因为那个永远板着脸、用刻薄话语衡量她一举一动的奶奶。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像是临死前的挣扎。
八岁,她兴奋地举着涂得歪歪扭扭的画跑回家,想分享得到的小红花。奶奶只是扫了一眼,冷冰冰地说:“画这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用?有那时间不如多背几个单词。将来考不上好中学,看你怎么办!”那张皱巴巴的画,最后和废纸团一起被丢进了垃圾桶。她记得自己躲在房间里,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十三岁,青春期,班上女生开始悄悄讨论发型和衣服。她省下早餐钱买了一个可爱的发卡,别在刘海儿上。奶奶发现后,一把扯了下来,声音尖利:“小小年纪就知道臭美!心思不用在正道上!像谁?啊?像那个没良心的!”发卡被踩碎了,“没良心的”是谁,她当时懵懂,后来才知道指的是她母亲。那天晚上,她被罚抄写了一百遍“学生应以学习为重”。
十六岁,晚自习后和同路的男同学多说了几句话,回家比平时晚了十分钟。奶奶就站在巷子口,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脸色铁青。一进门,劈头盖脸的质问和“不知羞耻”、“女孩子要自重”的训斥就砸了下来,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百口莫辩,只觉得屈辱像冷水一样泼遍了全身。
还有无数个日夜,规定死的作息表:六点起床朗读,晚上十点必须熄灯;电视只有周末能看一小时;朋友来电要先经过她盘问;考试成绩下降一分,就能换来长达数小时的“忆苦思甜”和“未来危机教育”……
爱?林薇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冷笑。她从未在奶奶那里感受到所谓的“爱”。只有压力、控制、苛责和永远达不到的标准。她就像被困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玻璃罩里,看着外面的世界,拼命想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