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浮的最后瞬间，是冰冷的浴缸水灌入口鼻的窒息感，肺部炸裂般灼痛。
视野模糊晃动，水波扭曲着天花板上那盏廉价吸顶灯昏黄的光晕，像一只嘲弄的独眼。
一双手，年轻却异常有力，死死将我的头摁在水底。那是我侄子小浩的手。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
水面上方，传来我妈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轻快的笑意：“……按紧点，小浩，别让她乱动……对，就这样……哎，把这手套戴上，别让她指甲挠伤你……”
橡胶手套被拉扯的细微吱嘎声，穿透水波，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然后是嫂子王娟尖利的附和：“就是！没良心的东西！当初要不是她拦着，你的鼻子早好了！哪会受这些年的罪！白眼狼！我们白养她了！”
我拼命挣扎，四肢却越来越沉，力气随着氧气一点点流逝。冰冷的绝望裹挟着更大的冰冷，吞噬而来。
门外，隐约能听到我哥李强来回踱步的脚步声，沉重，焦躁，却始终没有推开门。
他的沉默，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就是我付出一切的家。
……
临死前记忆猛地倒卷，拉回一切开始的那天。妈妈打电话喊我回来:“小琳！不好了！你嫂子不知道从哪听来的偏方，把发霉的东西上面的霉菌抹在鼻子里，还说这样能得到最纯的青霉素，治疗鼻炎，这发霉的东西哪能往里弄啊！要出人命的！妈不敢劝她，你快回来劝劝她呀，你侄子的命可就靠你了！”嫂子和哥哥在电子厂认识，嫂子只有小学文凭，我挂断电话立马焦急地开车回到家，也是在这间客厅，空气潮湿闷热，弥漫着老房子特有的霉味和饭菜油烟混合的气息。一进门，我就看到嫂子王娟举着一块长满了浓密绿毛的臭豆腐，兴奋地就要往小浩鼻子里塞。八岁的小浩皱着眉，一脸不情愿地扭动:“妈妈，太难闻了！”
我妈见我来了，当即就躲在我身后，手指死死掐着我的胳膊，小声在我耳边嘴唇几乎不动地从牙缝里挤出催促，焦急又带着惯有的怂恿：“快！小琳！快去啊！拦住她！”
那时我还傻，还把这个家当成港湾，还把他们的健康平安放在第一位。
我立刻上前，严厉地一把夺过那块发霉豆腐，摔在地上！
“嫂子！你疯了！”我声音因为气愤而拔高，“这是霉菌！有毒的！弄进鼻子会感染！严重的会进脑子！会死人的！你怎么能信这种偏方！”
嫂子王娟当时的脸瞬间涨红，像是被狠狠扇了一巴掌，讪讪地嘟囔：“……我……我也是好心……听人说特管用……不就是点霉吗……”
我耐心给嫂子解释了霉菌的危害，还用手机搜出各种小孩子闻了霉菌生病的案例给她看。嫂子看完似乎听了劝，长呼了一口气，还苦笑着对我说:“小姑子，还好有你。”我却从她的苦笑中看出了被下了面子的僵硬。
我妈立刻站出来打圆场，表面是夸我，眼里却藏着没看到更大热闹的遗憾：“哎哟还是小琳懂事，有文化！娟儿啊，也是好心，就是不懂这个……算了算了，快扔了扔了，小浩乖，咱不用这个啊……”
一场风波似乎平息。
我也心疼小浩小小年纪得了鼻炎，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侄子，我四处打听，托人找关系，带他看了一个又一个老中医，挂了一次又一次专家号，买最贵的药。结果小浩嫌苦，不肯吃，没想到嫂子在旁边帮腔：“哎呀，是药三分毒，不吃就不吃吧。还不如用我当初的偏方呢，也不用让孩子受这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