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忽然听见有人喊“晓燕”,那声音熟得让我手一抖,搪瓷缸子咣当一声摔在地上。

回头时,陈建国就站在门口。

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身子比从前更挺拔,眉眼间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却还是笑着,露出那两颗小虎牙。

他手里拎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斤水果糖:“我问了好多人,才找到这儿。晓燕,我回来了。”

阳光在他身后流淌成河,我站在柜台后,忽然想起十一年前那个夏天,他也是这样站在槐树下,把一颗水果糖塞进我手里。

那天,我们又去了老槐树下。

正是槐花盛开的时节,花瓣雪片似的落了我们满头满肩。

他从兜里掏出个红布包,里面是枚黄铜戒指,打磨得锃亮。

“我攒了半年工资买的。”他声音有些发抖,“晓燕,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没说话,只把脸埋进他怀里。

中山装上带着阳光和尘土的味道,混着淡淡的槐花香,就像小时候那样让人安心。

婚后,我们在巷口开了家小饭馆,叫“槐香馆”。

每天早上,我揉面他生火,蒸的槐花包子香飘整条街。

食客总说我们俩像极了院里的老槐树,根早就缠在了一起。

有次儿子问我:“娘,你和爹什么时候最亲呀?”

我指着窗外的老槐树,告诉他:“从你爹给我分半块糖那天起,就一直亲。”

时光在老槐树的年轮里悄悄流转。

儿子上大学那年,陈建国特意在树下摆了张石桌。

夏天夜里,我们常坐在那儿乘凉。他摇着蒲扇给我赶蚊子,就像年轻时一样。

今年清明前,陈建国搬来梯子要给老槐树修枝。

我扶着梯子仰头看他,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花白的头发上跳跃。

“发什么呆?”他低头喊我,手里举着截带花苞的枝桠,“今年花期能早几天,给你蒸槐花饭。”

我忽然想起1976年他帮我摘槐花——那回他踩断了树枝,俩人摔在草垛上,槐花撒了满襟。

他手忙脚乱地帮我拍打身上的草屑,还不忘把最嫩的花苞塞我嘴里。

“小心点儿,”我忍不住叮嘱,“可不比年轻时候了。”

他朗声大笑:“放心吧!还得给你摘一辈子槐花呢!”

夏天孙女来住,翻出我压在玻璃下的糖纸。那半张橙黄色的糖纸边角都磨白了,静静躺在相框里,像一片凝固的时光。

小家伙捏着糖纸问:“奶奶,这是爷爷给你的定情信物吗?”

陈建国在旁边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比定情信物金贵——那时候一颗糖能分三天吃,给你奶奶的,是我攒了半个月的。”

现在我们还保持着早起的习惯,六点半出门买豆浆油条。

陈建国总走在我左边,像小时候护着我过田埂那样。

路过巷口的早点铺,老板还打趣:“林姨,陈叔天天给你带咸口的,自己吃甜的,几十年没变啊。”

他就挠挠头,花白的头发在晨光中泛着银辉:“她牙不好,咸的软和。”

上个月槐香馆来了位老顾客,是当年看菜地的王大爷。老爷子拄着拐棍进来,看见我们就乐:“还记得不?当年你俩偷西红柿,建国被我追得鞋都掉了!”

陈建国赶紧给老爷子盛碗面,我在旁边笑:“后来他还跟我埋怨,说王大爷跑得比公社的驴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