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溪镇的晨光刚漫过济世堂的青石板台阶,我就蹲在柜台后头,跟刚从后院晒架收回来的当归较上了劲。

那捆当归晒得透干,叶子却蔫头耷脑地耷拉着,我用指尖戳了戳它的根须,语气活像训自家偷懒的徒弟:“当归啊当归,你昨儿是不是跟西厢房的黄芪搓麻将了?看你这蔫样,准是输了半两银子还不乐意,连叶子都气耷拉了!”

柜台上摊着半张泛黄的宣纸,上面用狼毫歪歪扭扭写着“清神丹叁号”,旁边搁着个冰裂纹粗瓷碗,碗底还沾着点黑褐色药渣——这是我今早卯时刚试的药,本想治治连日来的失眠,没成想药效偏了道,现在瞧着啥都觉得能开口说话。连桌角那盏油灯,我都觉得它方才瞪了我一眼,许是嫌我挡了它的光。

“师傅!师傅您快别跟当归说话了!王阿婆拎着篮子来啦!”

徒弟张小满的声音从门口飘进来,还带着点慌慌张张的颤音。这小子去年冬天来的济世堂,论辈分是我徒弟,论实际活儿,倒像个管着我的小管家——每天不是拉我从药筐里爬出来(上次我跟甘草唠得投缘,直接蹲进筐里跟它贴贴),就是劝我别给白术浇米汤(我说白术渴了,他说白术是药材不是活物),才半年光景,鬓角就愁白了两根细毛。

我刚要跟当归说“等会儿再跟你算麻将账”,就见王阿婆挎着蓝布帕子包的东西,迈着小碎步挤进门来。她那张脸皱得像晒透的陈皮,一手捂着太阳穴,一手扶着门框,喘着气说:“青禾啊,你快给阿婆瞧瞧,这偏头痛又犯了,昨儿夜里疼得我数了半宿房梁上的蛛网,数到第三十二张,眼都花了!”

换作平时,我指定得拉着王阿婆唠两句“你家房梁是不是跟你有仇,不然怎么专挑你头疼的时候让蛛网晃眼”,可一瞅她那捂着太阳穴的手都在抖,我脑子里那根“看病的弦”突然就绷直了——跟茶馆里的戏弦突然调准了音似的,方才还飘在半空的疯劲儿,瞬间就沉进了肚子里。

我站起身,拍了拍裤脚沾的药末(昨儿试药撒的,还没拍干净),指了指柜台旁的梨木凳:“阿婆坐,伸舌头我瞧瞧,再把左手给我。”

王阿婆愣了愣,估计还记着上次我跟她说“你脑袋里有只小虫子,半夜啃你太阳穴,得用薄荷熏走它”的事儿,迟疑着坐下,手还没伸出来就问:“青禾啊,你今儿……没跟药筐里的甘草吵架吧?”

“别管甘草,先管你这脑袋。”我握着她的手腕,指尖轻轻搭在寸关尺上。刚一触到脉象,心里就有了数——脉浮而紧,像水面上飘着的细石子,一按还能感觉到藏着的劲儿,这是风寒裹着肝火堵在头窍里了。上次给她开的川芎茶调散,她指定没按我说的喝,十有八九是偷偷加了冰糖。

“你是不是把我上次给你开的川芎茶调散,加了冰糖?”我松开手,拿起案头的狼毫,蘸了蘸研好的松烟墨。

王阿婆的脸瞬间红成了灶台上的柿子,搓着衣角小声说:“嗨,那药苦得能涩掉舌头,加勺冰糖也不碍事吧?”

“怎么不碍事!”我把狼毫往砚台上一顿,墨汁都溅出了两点,“川芎要的就是辛散劲儿,能把风寒往外赶,你加了冰糖,那甘甜味儿就跟给风寒盖了层棉被子似的,它怎么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