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暴雨灵堂
村口李家的丧事,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浇开场的。
雨点子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半指高的泥花,也浇透了灵堂前挂着的白幡。那白幡原是浆洗得平整的粗白布,此刻被雨水泡得沉甸甸的,垂在门框两侧,风一吹便贴着墙皮扫动,像极了有人在暗处伸着苍白的手,一下下摩挲着斑驳的砖墙。堂屋中央的黑漆棺材,是三天前从邻村木匠铺加急赶制的,棺木上新刷的漆还没干透,被雨水打湿后,竟晕开一片片深色的水渍,顺着棺角往下淌,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头顶晃动的烛火,像一汪浑浊的血。
棺材正上方悬着块猩红的绸缎,是按村里老规矩挂的,说是能镇住死者的怨气。可此刻风从破窗缝里钻进来,那绸缎被吹得猎猎作响,边角掀起时,露出棺盖上没钉牢的铜钉,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竟像是一双双盯着人的眼睛。穿青布道袍的道士就站在棺材旁,他的道袍下摆沾了泥,手里握着的桃木剑也受潮泛了黑,嘴里滚着晦涩的咒文,声音忽高忽低,混着屋外的雨声,听得人心里发紧。他指间的念珠倒是转得快,每滑过一颗珠子,就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可那声响落在满是哭声的屋里,竟比棺材盖的磕碰声还要疹人。
屋里屋外挤满了人,大多是沾亲带故的乡邻,也有来看热闹的。灵堂侧边的草席上,李家媳妇的娘家人正伏着哭嚎,一个穿蓝布衫的妇人攥着衣角,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哭声裹着浓重的鼻音。
可堂屋的另一头,却又是另一番景象。角落的方桌上摆着几副扑克牌,几个后生凑在一块儿,洗牌声“哗啦”作响,间或还夹杂着“押注!押注!”的吆喝声,连骰子落地的脆响都清晰可闻。一个留着寸头的汉子赢了钱,拍着桌子哈哈大笑,声音盖过了旁边的哭声:“这丧事办得,倒比过年还热闹!”他的话刚说完,旁边一个老太太突然狠狠瞪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可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往火堆里又扔了一沓黄纸。纸灰被火烤得往上飘,落在那汉子的肩膀上,他下意识地掸了掸,却没注意到纸灰落在衣服上,竟留下了一道黑印,像极了一只手的形状。
2 怨气未散
这样荒诞又压抑的日子,足足熬了七天。每天从清晨到深夜,灵堂里的烛火就没熄过,烛油顺着烛台往下滴,积成厚厚的一层,像凝固的蜡泪。道士换了三拨,咒文念了一遍又一遍,可没人敢靠近那口棺材,连给棺材上香时,都要隔着三步远,匆匆把香插进香炉就往后退。村里的老人说,这是死者有怨气,不肯走,可没人敢深究,那怨气到底是冲着谁来的。
直到出殡那天,天总算放晴了。晨光刚漫过山头,金色的光透过树梢洒在地上,却照不进村里的小巷——巷子里挤满了送葬的人,白幡在风里飘着,像一片白色的海洋。队伍在唢呐声里缓缓挪动,吹唢呐的是邻村的老张,他吹的是《哭七关》,调子悲怆,可不知怎么回事,今天的唢呐声总带着点走调,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着,偶尔还会突然拔高,尖锐得让人耳朵发疼。
棺材打哪家门前过,哪家就早早在门槛上燃着一沓黄纸。火苗舔舐着纸灰,灰白色的纸灰打着旋往上飘,正好落在送葬队伍的上空,像是给亡灵引路的灯。有几家的孩子好奇,扒着门框往外看,却被家里的大人一把拉了回去,还不忘在孩子的额头上抹一点锅底灰:“别看!不吉利!”孩子不懂,只觉得那飘着的纸灰好玩,可被大人这么一吓,也不敢再探头,只躲在门后,偷偷看着那口黑漆棺材慢慢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