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夜里的投诉
凌晨一点的雨,早不是傍晚时零星的飘洒,而是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冷网,斜斜地往人骨缝里钻。陈建军骑着那辆吱呀作响的电动车,车胎碾过积水的路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凉得他下意识缩了缩腿。车链子每转一圈都发出“咿呀”的哀鸣,像个喘不上气的老人,混着雨砸在挡风板上的“噼啪”声,缠得他胸口发沉——像揣了块浸满水的棉絮,每吸一口气都带着闷疼。
车筐里的虾仁滑蛋饭,被他用两层塑料袋仔细裹着,可指尖触到袋壁时,还是能感觉到那股透出来的凉意。方才路过便利店,他摸出兜里皱巴巴的十块钱,盯着冷柜里的草莓看了几秒——乐乐昨天还在电话里念叨,说“爸爸,护士阿姨说吃草莓能变漂亮”,可最后,他还是只拿了个硬邦邦的馒头,攥在右手心。馒头棱角硌着虎口那道淡红色的旧伤疤,是上个月送单时被电动车链条刮的,现在碰着,还能想起当时的疼。
“叮——”手机在雨衣口袋里震了一下,催单提示跳出来,顾客“林薇”的名字在湿滑的屏幕上亮着,刺得他眼仁发紧。他腾出左手,指尖蹭了好几次才解开锁,屏幕上的时间清清楚楚地显示:比预计送达时间晚了四十分钟。
他把车停在公寓楼下的避雨棚下,抬手抹了把脸,雨水混着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滴,落在蓝色外卖服的领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拨通电话时,他特意清了清嗓子,想让沙哑的声音听起来精神些:“您好,您的外卖到了,我在楼下等您……”
话没说完,那头的女声就带着火烫的烦躁劈了过来:“四十分钟?你看看现在几点了!”背景里传来键盘敲得飞快的“哒哒”声,像在赶什么急茬,“我加班到现在,胃里空得拧着疼,就等这口热的垫垫,结果你送过来?凉了还怎么吃!”
陈建军握着手机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得发白。他想解释,说雨太大,路口的积水漫过了电动车轮,他推着车走了半条街;想说刚才为了抄近路,差点摔进没盖的施工坑里,车筐里的饭差点洒了;想提他女儿还在医院等着,他从早上六点跑到现在,没敢歇一分钟……可话到嘴边,只剩一句干巴巴的“对不起,要不我再给您订一份?”
“订一份?我等得起吗?”女声更急了,尾音里裹着掩不住的疲惫,像根绷到极限的弦,“算了,投诉吧,这单我不要了。”
电话“咔嗒”一声断了,像根细弦突然崩裂。陈建军僵在原地,雨还在往避雨棚上砸,声音吵得他头嗡嗡响。没几秒,手机屏幕亮了,一条通知跳出来——“顾客投诉成立,扣除服务分2分,罚款200元”。
200块。他今天跑了五十八单,渴了就喝路边免费直饮水,饿了就啃两口揣在兜里的冷馒头,这200块,够乐乐明天的血常规检查费,够给她买两盒她爱喝的温牛奶,够……他不敢再想下去,慢慢蹲下身,把脸埋进膝盖里。雨衣的领口蹭到眼角,涩得发疼,有温热的东西混着雨水往下淌,滴在满是泥点的鞋面上。
口袋里的手机硌着腿,他摸出来,用袖子擦了擦屏幕,按亮——屏保是乐乐去年夏天的照片。小姑娘穿着洗得发白的粉色连衣裙,举着一张画,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阳光洒在她软乎乎的头发上,连发梢都透着暖。那时候乐乐还没查出来心脏病,脸色是透着粉的,不像现在,躺在病床上,嘴唇总没什么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