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暮色迟迟春已晚。
我站在瑾王府最高的角楼上，望着宫墙外最后一点霞光被暮色吞没。风起时，檐角铜铃轻响，像是谁在耳边空茫地叹息。
“兰因姑姑，陛下传您。”小太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转身，裙裾扫过积尘的石阶，二十七岁的年纪，心却早已苍老得如同这宫墙上的斑驳痕迹。
穿过熟悉的宫道，红墙黄瓦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沉寂。我想起十九年前，第一次走进这座皇城时，也是这样的黄昏。
那一年，我八岁。
二、
永和七年春，我被淑妃娘娘选入宫中。
母亲早逝，父亲是淑妃母族旁支的一个小吏，家道中落，能入宫已是天大的恩典。离家的那日，父亲摸着我的头说：“因儿，在宫中要好生伺候主子，莫要惦念家里。”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跟着宫里的嬷嬷上了马车。颠簸了整整一日，抵达宫门时，夕阳正将宫墙染成橘红色。
容妃的永和宫里，熏香袅袅。我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听见一个糯糯的声音说：
“母妃，我要她。”
我悄悄抬眼，看见一个穿着宝蓝色锦袍的小男孩从容妃身后探出头来，伸着小小的手指着我。他约莫五岁年纪，眼睛亮得像浸在清水里的黑琉璃。
容妃轻笑：“诺儿喜欢这个姐姐？”
小男孩用力点头，跑到我面前，仰着头看我：“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兰因。”我小声回答。
“兰因……”他重复着，忽然笑了，“真好听。以后你就跟着我，好不好？”
那一年，瑾诺五岁，我八岁。
三、
瑾诺是八皇子，容妃唯一的儿子。
容妃娘娘出身将门，性子冷硬。她待瑾诺极严，读书习武，稍有懈怠便是重罚。
瑾诺六岁那年，养了一只八哥，取名“墨玉”。他极喜欢那只鸟，每日亲自喂食喂水，还教它说“瑾诺最乖”。
那日我端着点心去书房，远远就听见容妃冰冷的声音：“玩物丧志！”
我加快脚步，只见容妃一手捏着扑腾的八哥，瑾诺跪在地上，小脸煞白。
“母妃，求您……”瑾诺的声音发颤。
容妃冷笑：“你生在皇家，身为八皇子，可不是让你玩物丧志的！”
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墨玉的脖子被生生扭断。容妃将软绵绵的鸟尸扔在瑾诺面前，拂袖而去。
瑾诺没有哭闹，只是呆呆地看着地上不再动弹的墨玉。我上前想扶他，他却突然扑进我怀里，把头埋在我肩上。
温热的泪水很快浸透了我的衣襟。他小小的身子在我怀里颤抖，像风中落叶。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揪紧了，生出密密麻麻的疼。
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哼起母亲在世时常唱的小调。许久，他才抬起头，眼睛红肿，却努力做出平静的样子：
“兰因，我没事。”
他才六岁，却已经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皇家的孩子，果然都是早熟的。
四、
我在瑾诺身边一待就是六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