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桂酒染血

我叫墨离,死到临头时,手里还攥着半块发了霉的桂花糕。那霉斑黑黢黢的,像极了二十年前爹娘坟头长的青苔,一下子把我拽回了十岁那年的秋末——那个把我一辈子都烧得只剩灰烬的下午。

那会儿我们家还在青溪镇东头,院门口栽着棵老桂树,一到秋天,金晃晃的花瓣能落满整个院子。我爹是个货郎,每天天不亮就挑着担子出去,傍晚回来时,总能从怀里摸出块糖人,或是个打磨光滑的木陀螺;我娘手巧,一根针能在帕子上勾出扑棱翅膀的雀儿,惹得镇上的大姑娘小媳妇总爱往我家钻。但她最拿手的还是酿桂花酒。糯米蒸得透亮,拌上新摘的鲜桂花,封进陶缸里等上三个月,开缸时那股甜香勾得人走不动道。

镇上的李阿婆有偏头痛,喝一小碗酒就能睡个安稳觉;隔壁小虎子夜里总哭,他娘来讨半盏兑温水喂下去,哭声立马就停。爹娘心善,有人来讨酒从不推辞,遇到手头紧的,连铜板都不肯收。我那时候最大的念想,就是等冬至开新缸,能多偷喝两口酒,再缠着娘教我酿这酒——娘总说,等我长到十五岁,就把这手艺传我,让我以后凭着这本事,娶个好媳妇,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可安稳这两个字,在那天下午,碎得比陶缸摔在地上还彻底。

当时我正蹲在院子里,帮爹修补货郎担上松了的竹篾。爹的手糙,却比谁都巧,竹刀在他手里转个圈,断口就磨得光滑。娘在灶房门口晾桂花,筛子一颠,金黄的碎瓣随风飘开,有几片沾在她洗得发白的围裙上。

突然,镇口传来一阵马蹄声,还夹着金属碰撞的脆响——那声音硬邦邦的,跟镇上铁匠铺的打铁声不一样,听着就让人心里发紧。爹手里的竹刀顿了顿,抬头朝镇口望了望,眉头皱了起来:“这时候来这么些人?不像是走商的。”

娘也停了手里的活,把布筛子往怀里拢了拢,轻声说:“你去看看情况,我把阿离带进屋,别是出什么乱子。”

我爹手里的竹刀还没撂稳,脚步声就砸在了青石板上。

来的是几个白袍子,那身行头浆洗得惨白,胸口的银剑纹扎眼得很。腰间的剑鞘亮得反光,走路带风,步子沉得吓人,连街边的癞皮狗都夹起尾巴缩进了窝里,屁都不敢放一个。

镇上的人堆挤过来,嘀咕声嗡嗡响,可那几个白袍子眼皮子都懒得抬,目标明确,直勾勾就冲我们家院门来了。我下意识缩到我娘身后,死死揪住她的衣角,手指头都掐白了。

为首的是个老道,头发灰白,一张脸僵得像是刚从坟里刨出来。他那对眼睛跟淬了毒似的,在院里剐了一圈,最后死死钉在我娘端着的桂花筛子上。

“你家酿桂花酒?”道长开口了,声音不高,却让周围的议论声瞬间哑了下去。

娘攥着布筛子的手紧了紧,点头时声音都有点抖:“是、是自家酿的,给镇上人解解乏,不、不卖钱。”

“解乏?”老道嗤笑一声,往前踏了一步,目光钉在院子角落那口陶缸上,“我看是养邪祟吧?”

这话一出口,我爹当时就急了,往前冲了一步挡在我们前头,竹刀还攥在手里:“道长!话不能乱讲!我们家就是普通百姓,酒是正经桂花酿的,哪来的邪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