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坐在石墩上调音,盲杖横放膝盖。他戴耳机,耳机里没音乐,是钟楼内部回声——齿轮缺油的声音、铁锈膨胀的声音、老鼠踩过铜面的声音。他“看”世界靠这些。
顾放走过去,卓先开口:“顾队?你今天鞋底沾了海沙,步子比上次重三克。”
顾放笑:“少来,说人话。”
卓侧头,耳朵对着钟楼:“里面多了个心跳,不属于任何人。”
阿九拎着奶茶外卖,小黄衣被雨雾打湿,贴在身上像第二层皮。她送单到钟楼,客户备注“放门口,别按铃”。她照做,回身听见楼里有女人喊她名字——
“阿九——”声音拖得老长,像从水管里挤出来。她拔腿就跑,奶茶摔在地上,珍珠滚一地,黑糖混着雨水流进下水道,像一摊稀释的血。
杜敬山的宾利堵在巷口,车灯亮得刺眼。他五十出头,头发染得乌黑,发根却白得倔强。
顾放过去敲窗,杜敬山降下一条缝,烟味先冲出来,是古巴货,呛得人嗓子辣。
他说自己只是路过,“听说有人跳楼?晦气。”食指上戴一枚翡翠戒指,戒面有道新裂,像被什么硬物磕过。
顾放注意到他右手虎口贴创可贴,边缘渗血,颜色暗红。
老冯没人看见。
他藏在钟楼暗格,那是二战时留下的瞭望孔,巴掌宽,刚好塞一台相机。他拍拆迁黑料拍了半年,准备攒个大料换套房。
今晚他本想拍杜敬山行贿,却意外录到另一只戴手套的手——手的主人发现了他,镜头一阵晃,黑暗。
老冯屏住呼吸,听见自己记忆卡被弹出的“咔嗒”声,像给枪上膛。
沈莳把拖鞋往台阶上磕了磕,磕出一泡水。她抬头看钟楼,铁指针指向23:47,秒针却卡在原地,抖啊抖,像被谁掐住脖子。
她想起顾放祖父的档案里一句话——
“13th strike, blood debt unpaid.”
她没告诉任何人,她把这句话纹在自己肋骨下方,字体和档案里一模一样。
风吹起风衣下摆,露出兔子拖鞋后面绣的小字:RUN.
警戒线外,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手机举成一片冷光海。顾放低头系鞋带,其实是借机把一枚微型监听器贴到卓的盲杖底——金属触点,黑夜里像一滴水。
做完他直起身,听见钟楼“当——”响了第一下。
慢半拍的老人咳嗽,正式开始。
第二章 00:30 坠落
顾放踩着铁楼梯上楼,楼梯比他年纪还大,一踩就“吱——”像猫被踩尾巴。
他手机电筒坏了,只能借窗外路灯,光斜斜切进来,照得台阶像被刀劈成两半。
半层处他差点滑倒,鞋底踩到一滩黏东西,低头闻,腥的,铁锈混着甜,他骂了句脏话,知道是血。
钟楼平台不大,风却大得邪性,像有人拿吹风机对着脸怼。
顾放先看见那只怀表——铜壳,表盖浮雕一只鲸,鲸尾断了。表针倒着走,咔哒咔哒,声音小得像老鼠嗑纸,却听得人牙根痒。
表链缠在一条铁栏杆上,像有人特意挂那儿,留线索给谁。
顾放没用手套,直接摘,金属冰得他指节一哆嗦。表盖内侧刻着行小字:
给13,愿时间原谅你。
字体歪歪扭扭,像小孩拿钉子刻的。
地上那滩血,形状奇怪,不是喷溅,是拖出来的,像拖把蘸红墨水,在灰水泥上写了个“一”。